皑皑白雪铺满大地，燃烧的火焰点缀其上，仿佛寒冷中的一抹暖阳。
昏暗的天空下鸽子飞过，遍地都是倒在血泊中的尸体。
军官拿着手枪从血泊中爬起，他的一条腿正在流血，而另一条腿只剩下一半——膝盖以下的部分已经在刚才的交火中被子弹打断。
他扶着一旁的大岩石，想要将身体翻过岩石，可他的体力没有给他太多的余地，他挣扎了几下后，最终只得靠在岩石下面喘息。
山坡下的尸体中爬出了一名穿着白衣的少女，她拿着手枪站起身，跌跌撞撞的向前走去，一面给转轮手枪装填子弹，一面凝视着高处的岩石。
她右腿穿着的白袜已经被鲜血染红，走路一瘸一拐，显然右腿受了伤，而左臂的袖子则是裂开一道口子，露出里面模糊的血肉。
白皙如雪的脸上满是血污，左眼下有一道血痕，而左耳已经被鲜血灌满，血液正顺着耳垂向下流淌。
刚才的那个‘音波技能’已经永久损坏了她的左耳耳膜，她只感到血在一瞬间从左耳中喷出来，然后便再也听不到声音了……
但她还活着，任务也还没结束。
自己身上背负着沉重的使命，哪怕只剩下自己，也要一直向前。
她拖着几乎残废一半的身体走到山坡顶部，举起手枪对准了奄奄一息的断腿军官。
军官的内脏在刚才的战斗中受了伤，虽然看上去只是脸色苍白，但十有八九引起了内出血……
他微微抬头，看到了不远处对准自己的手枪，还有拿着手枪的那个人……那个熟悉到不能再随意的人……
“两仪小姐……我们终究还是战场相遇了……”
军官咳出一口血，嘴角挤出一丝苦笑。
在刚才的战斗中其实他就已经看到对方了，只不过没想到对方能活到最后……
“景先生，好久不见……”
少女举着转轮手枪，目光片刻不离对方身体，以防对方施展什么诡计。
她在执行任务前就已经知道这次的目标是自己的熟人，那个曾经与自己在同一所学校一同研习绘画的璇玑星留学生……
但她没有拒绝，如果不是对方踏上织女星土地又怎么来杀他的自己？从对方踏出杀人的那一步起就应该做好被杀的觉悟。
军官举起手中已经挂了空仓的手枪，他知道自己这一举动很容易引起对方的警觉进而开枪射击，但他并不在乎——他一颗子弹都没有了，已经为自己的民族战斗到最后一刻了。
“多年不见，你还是像过去一样，一点儿都没有长高。”
军官看着眼前的少女，轻笑着摇了摇头，明眼人都能看出他笑的极为勉强，很快就会死去。
少女面色如常，仿佛对方说的话是开玩笑还是嘲讽都无关紧要，她只是看着军官的肩章，语气平静至极。
“你终究还是成为了璇玑星的军人。”
“我本就是璇玑星人，难道你此刻方知？”
军官无奈哼笑一声，目光逐渐黯然下来，他看着少女蓬松微卷的板栗色头发，那是对方身上异族血统的象征。
那时候他也曾这么看着对方，出个上联等对方对出下联，每一次自以为‘绝对’却都被对方轻易对上。
“把你携带的‘东西’交出来，你知道我说的是什么。”
少女无意和对方争长论短，她有任务在身，早已随风而逝的往事更无从挂在心上。
她知道对方是视死如归的璇玑星军人，绝不会轻易放弃使命，如果对方拒绝交出她要的东西，她也只能开枪杀死这个枪里没有子弹的人，然后从尸体上取走她要的东西——那关乎许多人的生命，不容有失。
军官没有回绝，他将手伸向自己的衣领，而少女微微后退，警惕他可能施展的诡计。
衣领缓缓解开，露出他的胸膛，一枚挂饰从颈部一直垂到胸口。
少女认出这正是她要的东西，准确来说是这件空间道具里装的东西。
军官将挂饰取下，伸手递给少女。
“你是胜利者，这是胜利者的战利品。”
“我还以为你不会这么痛快交出来的。”
少女疑心对方有诡计，没有第一时间伸手接过。
“我只是想通了，希望我们能够输掉这场战争。”
军官看着遍地的尸骸，望着飘雪的天空，无奈的摇了摇头。
“现在说这些话未免太迟了。”
少女终是伸手接过了对方手中的挂饰，在触碰对方掌心的时候，她感受到了对方手心的冰冷。
“你不是想通了，你只是要死了。”
“你还是和过去一样，不喜欢笑……你笑起来很好看的……笑一笑多好啊……”
看着少女俯身接过挂饰，军官微微攥手，握住了少女的指尖。
“记得当时窗外也是如这般大雪漫天，我们深夜对坐，望着窗外的繁华烟火讨论着涂尔干的绘画风格……”
少女看着军官的手，终是将自己的手从中抽出。
“现在说这些有什么意义吗？繁华烟火已经不复昔日，只剩大雪如旧，你所说的长相厮守、并肩白首不过是痴人说梦，在这漫天大雪中甚是无趣。”
她知道军官说的是什么，自己确实曾经与之有过一段交往，但那并非她真心实意，而是背负着织女星情报部门的任务——说的直白些，当时的一切都是为了策反眼前这个人为织女星所用，只是最后没能成功。
她背负着沉重的使命，为了达成目的可以不惜一切，这只不过是她一生中极不起眼的小事。
“在我生命的最后时刻，赶过来杀我的人居然是你……”
军官挥手摸着头顶，由于大雪纷飞他坐在这里就这么一小会儿便已经满头白雪，这些雪花消耗着他身体在变成尸体前仅存的余温，也将他的思绪带往再也回不去的过往。
“这也算相约到白首了……”
看着手上从头顶拂落的雪花，军官声音逐渐冷淡下来，他的身体状况已经不容他挤出勉为其难的笑容了。
“长相守又如何……到头来仍是你我对诗把酒，醒后却早已今不复昨……”
少女将挂饰握在手上，确认了空间道具内的东西无误后，她将之收进衣袋，准备离去。
她可以杀死军官，杀死这个璇玑星的敌人，但织女星人不杀手无寸铁之人，尽管对方并未放下武器，可枪里面却没有子弹——况且对方受了伤，很快就会死去。
至于这么做究竟是出于织女星人的仁慈，还是自己心中往事的影响……大概各占一半吧……
从她接受训练的那一天起，她就将教官的话牢牢记在心上。
自己是接受过专业训练的情报人员，不是感情用事的无知少女，自己必须以任务为重，为完成任务为第一目标。
——其实情报人员不能动真情这句话并非完全正确，因为有时候不动真情就不能得到想要的东西，关键是要如何控制自己。
教官的话依旧记在耳边，往昔的画面也依旧浮现眼前。
曾经，她和对方相隔两地却也如近在咫尺一般，千言万语只觉太少。
如今，双方相对而视却已然天涯殊途，多说一字都觉太多。
“不杀我吗？”
“你的身体正在忍受内脏出血带来的折磨，如果节省体力消耗，或许可以支撑到你的战友来营救你。”
少女收起手枪，转身离开。
“这个时候安慰我有用吗？不会有人来的，你很清楚我即将死去，我不喜欢这样的死法。”
听着军官的话，少女头也不回的说道。
“景先生，你主动交出了对织女星有重要价值的物品，我可以视作你主动投降，但我目前无法将你带离此处，我向你承诺，如果我能够活着回到织女星控制区，我一定会申请对你的营……”
“不必了……”
军官打断了少女的话，他并不是贪生怕死，只是……
看着对方娇小的背影，他继续说道。
“我是和你一样……反对这场不义之战的平凡人，所以我希望我的祖国战败。”
“但我也是站在你对立面的敌人，我必须为我的祖国而战。”
希望战败，却又必须战斗吗？
少女微微摇头，停下了脚步，她听到了背后有人站起的声音以及……手枪上膛的声音。
“为此，我必须战斗到最后一刻，直至战死为止。”
砰！
伴随着军官挣扎站起的身体向后靠在岩石上，他身子缓缓倒下，脑浆与鲜血溅射在岩石的雪花上，在皑皑白雪中格外醒目，但在周围遍地的尸体中却又无比寻常。
少女举着硝烟未尽的手枪，看着倒在地上的尸体，她沉默不语。
她知道对方的手枪里没有子弹，自己听到的不过是空仓上膛的声音。
但她依旧开了枪，原因可能是自己出于谨慎起见又或者只是想送对方走完最后一程。
对方话已经说的很明白了，他并非向自己请求活命，而是只求一死，希望能够以符合他身份的死亡方式离开这个他曾为之奋斗的世界。
作为自己生命中曾经有过特殊意义的人，自己应该实现他最后的愿望。
少女转过头，一瘸一拐的走向远方。
天气很冷，她被冻的流出了眼泪，但她依旧在走，一步一步向前走去。
她亲手终结了一名曾经执着于涂尔干绘画风格的画家，也杀死了一名如今涂炭织女星大地的璇玑星军人。
过往的一切在她眼前迅速散去，再也不是她的阻碍。
少女背负着沉重的使命，根本不容她伫立停留，必须马不停蹄的前往下一个属于她的战场。
她不喜欢笑，但她不介意以后多笑一笑……
少女脸上勉强挤出一丝微笑，消失在白茫茫的大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