完了。

我最害怕的事情,还是发生了。

当梁诺那句带着颤音的“哥”刺破古寺的宁静时,我感觉全身的血液都冻住了,头皮发麻。她站在大殿门口的石阶上,手里捏着刚求来的平安符,脸上的虔诚早就被震惊和一种我熟悉的,尚未爆发的怒火取代。她的目光像淬了冰的刀子,狠狠剜过许念初,最终死死钉在我身上,还有许念初刚才慌乱中抓住我手腕的位置。

脑子在那一秒炸开了锅,各种灾难性的画面疯狂闪现。

画面一:梁诺像头被激怒的小豹子冲下来,指着许念初的鼻子,把积攒了多年的委屈、愤怒和对我的心疼,用最尖锐的话全部砸出去,骂得她体无完肤,然后拽着我,头也不回地走掉,留下许念初一个人承受羞辱。光是想象许念初苍白的脸,我就感到窒息。

画面二:梁诺的怒火直接烧向我。她冲过来,拳头砸在我身上,眼泪决堤,“哥!你为什么要见她?你忘了她当初一声不响就消失的吗?忘了你当初是怎么熬过来的吗?她伤你那么深,你为什么要见她?” 她眼里的失望和心痛,会让我无地自容。

画面三 ……

我不敢再想。

无论哪一种,都是我无法承受的修罗场。

“松手!”

我几乎是低吼着对许念初说,声音里的急切不容置疑。猛地抽回手腕,那冰凉的触感像烙铁烫了一下。我一个箭步冲到梁诺身边,本能地想用身体挡住她的视线,手臂抬起想揽住她的肩膀把她带离这个火药桶。

“小诺,我们先回……”

我的声音带着我自己都厌恶的慌乱,只想立刻把她塞进车里。

可梁诺的反应,完全不在我的剧本里。

没有预想中的暴怒,没有歇斯底里。

她只是站在那里,目光越过我的肩膀,落在几步外脸色煞白,手足无措的许念初身上。那眼神太复杂了,震惊、审视……但更多的是一种我看不懂的、近乎冷酷的平静。

然后,她收回目光,看向我。脸上甚至扯出一个极浅的、几乎没有温度的笑容。

“哥哥。” 她的声音异常平稳,平稳得让我心头发毛,“你先回车里等我吧。”

我懵了。

“啊?”

“我说……” 她重复,语气却像磐石一样不容撼动,“你先回车里。我有些话,想单独和苏棠姐姐说。” 她特意加重了“苏棠姐姐”这几个字,像是在划清界限,又像是在确认某种身份。

我的心瞬间提到嗓子眼。

单独?这绝对不行!让这两个人单独待着?天知道会碰撞出什么火花还是炸弹!我脱口而出:“不行,小诺,我……”

“哥。” 她打断我,那双和我很像的眼睛直直盯着我,里面是我从未见过的冷静和坚持,“听话。先去车里。还有,” 她顿了顿,补充道,语气斩钉截铁,“不许跟过来,也不许偷听。”

我彻底僵住了。

看着她那双异常坚定的眼睛,那里面没有一丝赌气的成分,只有一种近乎执拗的决心。我太了解她了,当她用这种语气说话,就意味着没有半点商量余地。我要是强行留下或者跟过去,只会火上浇油,把她真正点燃。

我看看她,又看看不远处低着头、仿佛等待审判的许念初,喉咙像是被砂纸磨过,一个字也挤不出来。

最终,在她不容置疑的目光下,我只能艰难地点头,声音干涩得像砂砾摩擦:“好。我在车里等你,别太久。” 我几乎是挪着步子走下石阶,每一步都像灌了铅。

背后两道目光如芒在背,一道是梁诺平静却深不见底的注视,另一道是许念初带着茫然和恐惧的凝视。

回到冰冷的车里,我没发动引擎。瘫在驾驶座上,感觉全身力气都被抽空了。心脏在胸腔里擂鼓,手心全是冷汗。我屏住呼吸,竖起耳朵,拼命想捕捉古寺里哪怕一丝微弱的声响,可只有风吹松柏的沙沙声和远处模糊的钟声。

她们到底在说什么?

梁诺会质问许念初当年为什么人间蒸发吗?会指责她对我造成的伤害吗?会说出那些连我自己都深埋心底、不敢触碰的痛吗?

许念初会怎么应对?她会解释那个“无法抗拒的原因”吗?会道歉吗?还是会像面对我时那样,用沉默筑起高墙?

她们会不会吵起来?甚至……更糟?这个念头让我惊出一身冷汗。

我坐立不安,几次手都搭上了门把手,想不管不顾冲回去。可梁诺那双冷静得可怕的眼睛在脑海里浮现,又硬生生把我按回座位。这种悬在半空、等待宣判的煎熬,比直接挨顿骂难受一万倍。

最初的紧张和担忧渐渐被一种巨大的疲惫吞噬。最近为梁诺考级操劳积累的倦意,加上神经的高度紧绷,像潮水般涌上来。车里空调的暖风呼呼吹着,眼皮越来越沉,意识开始模糊……

意识沉入一片温暖的金色光晕里。

午后的阳光穿过落地窗,在地板上跳舞。那台光亮的黑色施坦威前,苏棠坐在那里,纤细的手指在琴键上流淌出泉水般的旋律。

画面晃动。一个扎着羊角辫、小脸肉乎乎的小女孩,是梁诺。她踮着脚,好奇地伸出小手,学着苏棠的样子,对着钢琴低音区就是一阵毫无章法的“啪啪”乱拍,制造出刺耳的噪音。

“小诺!”

少年的我声音带着无奈的笑意响起,走过去抓住妹妹捣乱的小爪子。

“别闹,打扰苏棠姐姐练琴了。”

小梁诺被抓住,也不挣扎,撅着小嘴“哦”了一声,乖乖被我抱到沙发上坐好。

她晃着小短腿,大眼睛亮晶晶地望着钢琴前的优雅身影,奶声奶气:“哥哥,苏棠姐姐好厉害呀!弹得好好听!我以后也要学钢琴,我要变成和苏棠姐姐一样厉害的女孩子!”

少年我揉了揉她的小脑袋,笑容温暖:“光说不练可不行哦。想变得和苏棠姐姐一样厉害,就要像她一样,付出很多很多努力,一直坚持下去才行。”

“嗯!”

小梁诺用力点头,小脸上满是认真的憧憬。

“我会努力的,我要弹得比苏棠姐姐还好!”

砰!砰!砰!

车窗玻璃被用力敲击的声音,像冰锥猛地扎进梦境!

我浑身一激灵,心脏狂跳着惊醒,额头上全是冷汗。

车窗外,是梁诺那张带着些不耐烦和一种难以形容的复杂情绪的脸。

我吓了一跳,手忙脚乱地按下解锁键。

“咔哒。”

梁诺拉开车门,裹挟着一股寒气坐了进来。她没看我,径直拉过安全带,“咔”一声扣好。

我刚张开嘴,想问她谈了什么,想问她有没有……但所有的话都卡在喉咙里。她的侧脸紧绷着,嘴唇抿成一条直线,周身散发着一种拒人千里的低气压。

“开车。”

她的声音响起,平静得像结了冰的湖面,目光直直盯着前方被车灯照亮的一小片雪。“回家。有什么事回家再说。”

没有愤怒,没有质问,只有一种沉甸甸的疲惫,和一种让我感到无比陌生的疏离感。

我张了张嘴,最终一个字也没能说出来。

默默拧动钥匙,引擎的轰鸣在寂静的郊外格外刺耳。车子缓缓驶离古寺,将那座承载了太多复杂情绪的建筑,连同那个站在柏树下,不知是否还在原地的白色身影,彻底抛进越来越浓重的暮色和漫天风雪里。

车内的空气凝固了,沉重得让人喘不过气。

我透过后视镜偷偷看她。梁诺已经闭上了眼睛,头歪向车窗,长长的睫毛覆下来,像是睡着了。但我知道,她只是不想说话,不想面对我,不想面对刚刚发生的一切。

窗外,雪花无声地飘落,覆盖着来时的路。

我紧紧握着方向盘,只觉得这条回家的路,从未如此漫长、如此寒冷。

梦里小梁诺那充满憧憬的“我要努力”,像一根细小的针,扎在我此刻纷乱如麻的心上。我当初一句鼓励的话,成了她整个学生时代的灯塔,可灯塔指向的那个人,如今却成了横亘在我们兄妹之间,一道冰冷,难以逾越的鸿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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