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安!” 端木璇最先反应过来,带着明显的不满和替许念初的委屈,气冲冲地隔着桌子就锤了我胳膊一下,力道不轻,“你干嘛啊!会不会说话!让你安慰人,不是让你往人伤口上撒盐,真是的!”
我刚想张嘴解释点什么,或者说点什么找补一下这失控的局面,许念初却突然抬起了头。
她的脸上已经重新挂上了微笑,那笑容甚至比之前更明亮一些,只是眼底深处那抹挥之不去的黯淡,像精心修补过的瓷器裂痕,逃不过我的眼睛。
她看向端木璇,声音带着些轻快:“璇璇,别怪梁安同学,他说得……其实很对。”
她转向我,目光平静得可怕:“谢谢你,梁安同学,也许我一直执着于过去,确实是一件很糟糕的事情。那些记忆或许真的该放下了。” 她顿了顿,声音里听不出波澜,“我会试着……把那些不愉快的事情,都忘记的。”
这突如其来的“释然”和“感谢”,比我的“碎玻璃”更让我心头发堵。
我知道,这不是她的真心话。这更像是她在我亲手划下的冰冷界限前,竖起的一道更高、更坚固的防御墙。她在用这种方式告诉我:看,我会如你所愿,彻底变成“许念初”。
“哎呀,念初你能这么想就太好了~”
“就是就是,向前看嘛。”
“来来来,尝尝这个,这个好吃!”
“今天木辛太太请客,我们可得吃好点!”
其他人如释重负,立刻又嘻嘻哈哈地活跃起来,试图用美食和闲聊冲淡刚才的尴尬。端木璇虽然还有点气鼓鼓地瞪了我一眼,但看许念初“没事了”,也很快被洛浅浅她们拉入了新的话题。
只有我,像个局外人一样坐在喧嚣的中心,每一句笑声都像针扎在心上。许念初那“感谢”的笑容,像烙印一样刻在我眼前。
“咳咳咳……” 我清了清干涩的嗓子,拿出手机假装看了一眼屏幕,“那个……我妹给我打电话了,我出去接一下。”
没等她们回应,我几乎是逃也似的站起身,推开厚重的椅子,在众人略带诧异的目光中快步离开了包厢。
冰冷的空气瞬间包裹了我。我坐电梯下到一楼,推开万象城厚重的大门,凛冽的寒风夹杂着细碎的雪花扑面而来,让我混乱的大脑稍微清醒了一点。雪还在下,路灯在雪幕中晕开昏黄的光圈。
我走到一旁相对僻静的角落,靠在冰冷的墙壁上。刺骨的寒意透过外套渗进来,却比不上心里的冷。手几乎是下意识地伸进口袋,指尖触碰到一个硬硬的烟盒,是上次学生会活动,会长塞给我的那包华子。我平时基本不抽,但此刻,想用尼古丁麻痹自己的想法突然萌生。
啪嗒。
打火机窜起幽蓝的火苗,点燃了烟卷。辛辣的烟雾吸入肺腑,带来一阵短暂的眩晕和灼烧感,似乎真的能驱散一点点胸口的沉闷。我吸了一口,缓缓吐出,看着白色的烟雾在寒冷的空气中迅速消散。
这样下去,什么时候是个头?
许念初,她刚才那番话,分明还在怀念过去。她对我的感情,那些刻意克制的眼神,那些努力维持的“普通同学”距离,在我这里根本就是透明的。
我太了解她了,了解她每一个细微表情背后的含义,了解她强装镇定下汹涌的情绪。我们认识太久了,她在我这里,藏不住任何事。
幸好,端木璇还不知道我和许念初那段纠缠不清的过往。端木璇,想到这个总是风风火火、毛毛躁躁的女孩子,我心里涌起一阵复杂的情感。这三年,是她在身边吵吵闹闹,在我低落时笨拙地安慰,在我遇到麻烦时第一个跳出来帮忙,虽然经常帮倒忙。不过她实打实的陪伴,就像冬日里的一杯热可可,温暖而真实。而且,她还那么直白地向我表白了那么多次……虽然我只给了她一个模糊,关于“以后再说”的约定,但无论最终结果如何,我都绝不想失去端木璇这个好朋友。
还有柳辞……
她今天的行为透着些古怪。她认识许念初?什么时候认识的?为什么要特意请我们所有人吃饭?那投向我的目光里,又藏着什么?
纷乱的思绪像纠缠的线团,让我心烦意乱。
我低头看着指间明灭的烟头,想着找个垃圾桶把它摁灭。
“那边有垃圾桶。”
一个清冷的声音突然在身侧响起。
我吓了一跳,猛地抬头,手里的烟差点掉在地上。只见柳辞不知何时站在了我旁边,依旧穿着那身华丽的COS服,外面裹着那件长款羽绒服,帽子压得很低,只露出精致的下巴和清亮的眼睛。雪花落在她的帽檐和肩头。
“柳……柳辞?”
我手忙脚乱,下意识地想把手里的烟藏到身后,但显然徒劳无功。
柳辞没说话,只是向前一步,凑近我,微微仰起脸,那双漂亮的眼睛里没有了平日的慵懒或戏谑,而是带着一种少见的严肃,直直地瞪着我:“梁安,我记得你很明确地告诉我,你不会抽烟。”
她的目光带着洞穿人心的力量,让我无所遁形。我脸上发烫,支支吾吾:“我……这个……其实……偶尔……” 半天也没能说出一个完整的理由。
“去,把烟头丢掉。” 她不容置疑地命令道,语气像在教训不听话的学生,“赶紧戒了,抽烟有害健康,而且味道也很难闻。”
她皱了皱小巧的鼻子,带着毫不掩饰的嫌弃。
我像被老师抓包的坏学生,臊眉耷眼地走到几步外的垃圾桶边,把烟头摁灭扔了进去。冰冷的空气让我打了个哆嗦。
走回来时,尴尬得手脚都不知道往哪放。
“那个,你不是还有活动吗?怎么……在这里?”
我试图转移话题。
“活动结束了。” 柳辞拉紧了羽绒服的领口,声音在寒夜里显得格外清晰,“刚下来就看到某个不会抽烟的人在这里吞云吐雾。”
她瞥了我一眼,眼神里带着点“人赃并获”的意味。
“哈哈哈,真巧啊。”
我干笑了两声,只觉得更尴尬了,突然想起今天这顿丰盛的晚餐,“对了,今天谢谢你请我们吃饭,真是破费了。”
柳辞摇了摇头,长长的睫毛上沾了点雪花:“一顿饭而已,不算什么。” 她沉默了一下,目光投向远处飘雪的夜空,声音低了几分,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别扭,“我今天…好看吗?”
她没看我,像是在问空气。
我愣了一下,没想到她会突然问这个。
看着她即使在厚重羽绒服包裹下也依然难掩美丽绝伦的侧脸,还有那身即使在夜色中也流光溢彩的COS服,我想了想,由衷地说:“如果是木辛太太的话,哪怕身上披着蚊帐,那也是好看的。”
柳辞似乎被我的比喻噎了一下,转过头来瞪了我一眼,脸颊在昏暗的光线下似乎泛起一丝极淡的红晕:“油嘴滑舌。”
她轻哼一声,随即又叹了口气,语气里带着点无奈和抱怨:“其实……我很反感参加这种商业活动的,一点意思都没有。”
“那为什么……” 我有些不解。
“还不是助理姐姐嘛。” 柳辞的语气带上了点小女生的抱怨,“她说我最近既不直播,也不去参加漫展,粉丝都快跑光了,再这样下去,我就要凉了。” 她模仿着助理的语气,惟妙惟肖,“最近雪城又没什么大型漫展,外地的现在赶过去也来不及,万象城这边正好有个活动,就硬把我塞过来了,唉,烦死了。”
我哑然失笑,原来如此。
“助理姐姐考虑得真周到啊。”
我感叹,心里却想,那位助理姐姐恐怕也操碎了心吧。
柳辞似乎想起了什么,话题一转:“对了,今天上台的那个女孩子,许念初,是来咱们学校交换的学生。”
我的心猛地一跳,点了点头:“嗯,是雪城理工的交换生。你们认识吗?”
我小心翼翼地试探。
柳辞嘴角勾起一抹意味不明的弧度,哼笑一声:“认识?这得多亏了你们家那位活泼又可爱的端木璇同学啊。”
“端木璇?”
我愕然。
“嗯。” 柳辞点点头,“前几天在教室里遇到她,她说她来找好朋友,我看着她身边的女孩子,应该就是她说的好朋友吧” 她顿了顿,评价道,“人倒是不错,气质挺好的,家里条件应该很不错,就是不知道为什么,总感觉她……心事重重的。”
我心里咯噔一下。
柳辞的观察力果然敏锐,手里的烟盒不知何时又被我捏在了掌心,此刻已经被我无意识地攥得完全变形,几乎要裂开。
我强压下翻涌的情绪,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自然:“还好吧……可能是刚来这边交换,学习或者生活上不太适应?”
“也许吧。” 柳辞不置可否,目光重新落回我身上,带着一丝探究,“不过她的愿望倒是很特别。在全国范围内找一台特定的钢琴,还刻了名字……这可不是件轻松的事。” 她语气平淡,像是在陈述一个事实,“我已经委托家里一些做相关产业的朋友帮忙留意打听了。至于能不能找到,那只能看天意了。”
“那……真是谢谢了!”
我几乎是脱口而出,带着一种替许念初的感激。
然而,柳辞闻言,却微微歪了歪头,那双清冷的眸子直直地看向我,里面充满了毫不掩饰的疑惑:“谢我?为什么?”
我的心跳瞬间漏跳了一拍,糟糕,太着急了。
“啊?我……我是说……” 我大脑飞速运转,试图找个合理的解释,“许念初她……人在上面吃饭呢,如果她知道你就是木辛太太,还这么热心地帮她找钢琴,她肯定会非常感谢你的,我……我替她提前道个谢嘛……”
这理由牵强得我自己都不信。
柳辞静静地看了我几秒钟,那目光仿佛能穿透我拙劣的伪装。
最终,她只是淡淡地勾了勾唇角,露出一个看不出什么情绪的笑容,没有追问,也没有戳破。
“行了,天这么冷,早点回去吧。” 她拢了拢羽绒服,转身走向停在路旁的一辆黑色轿车。司机早已恭敬地打开了后座车门。
她弯腰坐了进去,在车门关上前,又看了我一眼,隔着车窗,眼神有些模糊不清。
黑色的轿车无声地滑入飘雪的街道,尾灯在雪幕中拉出两道红色的光晕,很快消失在茫茫夜色里。
我站在原地,手里捏着那盒被攥得不成样子的烟,抬头望着漆黑如墨,只有雪花不断飘落的天空。寒风卷着雪花钻进衣领,冰冷刺骨。
这个冬天,似乎比记忆中任何一个冬天,都要寒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