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握着帛曳的手、加布里埃尔背对着霍依伦的脸，嘴角由衷地勾起笑意。
“扑通——”
伴随着闷响声回头，加布里埃尔看到的正是男人跪伏在地面上的模样。
土路坚硬无比，但霍依伦跪伏的动作却相当利落，似乎完全不怕被坚硬的路面磕破膝盖或者手掌。
“......请两位留步。”
“啊呀。这是为何。”
转过身来的褐发男人此刻的语气听起来有些平淡。
“好心的先生，我没有明白您想要做什么。”
“——我前半生从来都是真诚信众......”
低着头不敢抬起的霍依伦，额头抵着土路结块的地面。
他磕绊着嚅嗫的声音飘向地面、模糊不清地上升到加布里埃尔的耳中。
但说到一半又停了下来。
像是又做了一次心理建设、鼓起了勇气，霍依伦才重新开口道：“——两位......既然显圣在我面前......”
“——先生。”
加布里埃尔的声音依然那般轻飘，语气中的情感却也更加淡漠——全然不像之前那样令霍依伦如沐春风一般了。
“虽然不知道您想说什么，但我想就此打住为好。”
......阻止对方证实他的猜想，才能更加吊足他的胃口。
——这也更有利于后续的接触。
加布里埃尔露出一副神秘莫测、又带着些许不悦的神色，随时做好会被对方抬头望见自己脸上表情的准备。
倒不是为了就此闹掰，相反的，现在依然还是加布里埃尔的铺垫环节。
......在对方已经专门追过来的当下，不用担心对方会就这样放弃继续“巴结神使”的念头。
但，要是被追上门说道两句，就顺着对方的态度延续对话乃至办事......
那会让对方产生“似乎唾手可得”的判断。
即便是在经商售货的口头谈判过程中，商家也要避免买家产生这样的心理。
如果不给买家获取想要的东西的过程中施加障碍......买家是不会在商家想要的部分松口的。
在行商这一行干了半辈子的加布里埃尔，自然深谙这个道理。
他之所以装神弄鬼，本来就是想在赶路的途中“捞那么一点儿”。
怎么能这么轻易就让男人凭着“只要我提出来，就可以请对方帮忙”这样的想法、任由他自说自话呢。
谈话的节奏，可是要掌握在自己手里的东西。
“——怎么会......”
而听到“疑似神使”那番淡漠话语的霍依伦，立刻条件反射地抬起头——正好望见头巾覆颜的男人刻意提前准备好的脸色。
嘴角向下撇着，相当清楚的不愉快的表现。
“尊敬的......”
想着要表现出敬意和歉意的霍依伦，低下头正准备道歉，却又在尊称上犯了难。
......不知道这两位的本尊又为哪方的神，要是随意敬称、喊错了就彻底没戏了。
“尊敬的两位......二位！”
咬咬牙，不想错过向神使许愿机会的霍依伦鼓足勇气喊了出来，“圣堂之上的诸位，我等人间所敬爱的！”
“怜悯人类的圣神啊，跪拜之下的信众的愿望......”
“——还请您怜惜怀着一颗真诚赤心的人子吧。”
这样说着，霍依伦的头更深地低下了。
......
帛曳望着伏拜在身前不远处的男人的模样，脑中的回忆恍惚间翻涌出旧日的景象。
......在神龛接受供奉的时分，日复一日见到的就是这样的景象。
跪伏在地，然后麻木地、沉重地、痛哭流涕地诉说着自己愿望的那些人们。
——。
见过太多次了。
帛曳的嘴角不自觉地抖了一下。
接下来就要诉说自己的需求了。
接下来就要请求神明的垂怜了。
他们会诉说完全只关乎他们本身的事，而自己的意识就只是在神龛之上，聆听他们那些伴随哭声和低沉的嗓音发出的模糊不清的愿望......
然后为他们实现一部分。
或者驱动神力也发现没有效果，于是只能沉默地等待他们离去。
没有被实现愿望的那些人类，会随着一分一秒过去而逐渐歇斯底里，最后或哭或笑或咆吼着、离开神殿和圣堂。
——自己同样什么都做不到。
实现愿望的范围，自己没有仔细区分过。
接收愿望，就驱动神力，尝试去实现人类话语中描绘的内容。
......虽然好像是许愿机一样。
——但能“实现多少”，取决于圣神分给自己的神力具备多少权限。
改写世界、之类的事情，圣神的神权肯定能做到。
但依靠圣神分下的神权才得以被赐名“希望天使”而活动的自己，实际上受到了诸多限制。
作为愿望机也是处处受限的存在。
......没有其他可以做的事情、不被允许进行其他的活动。
——就像是被囚禁在名为“神龛”的牢笼里的，神躯之犯。
......记忆中的景象，恰如此时此地的所见。
如今又要看到那样的场景了。
帛曳睁着眼睛眼皮都没眨一下，怔怔地盯着跪伏在地的人类男性。
堕天使甚至没有意识到，她的手已经在不知不觉间握紧了褐发的行商。
......结果和帛曳预构的场景有些区别。
一般来说，作为倾听方的帛曳，是没有机会打断或者终结来祈祷的人类的许愿的。
能实现的，她无声地实现；做不到的，她沉默地等待对方离开。
——从来没有一次，她可以让对方“停下来”的。
“我曾经有一个儿......”
“好心的先生。”
加布里埃尔就让对方停下来了。
“......您着实是位睿智而善良之人，但我想您仍然误会了什么。”
“高天诸神的神力......皆来自于地上信众，确是事实。”
“我等与信众的关系，的确相当紧密。”
行商全力假扮神使所用的腔调听来确实很有迷惑性，配合上不说话的帛曳在一旁散发出的非人气场，普通人没点见识还真要被唬得晕头转向。
霍依伦就是这样的没见识的普通人。
他此刻已经深信不疑了。
喉间滚落入腹的唾液，只是为“两位神使是否会答应自己的请求”这样问题的答案而感到紧张的产物。
加布里埃尔的下一句话出来时，他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但......许愿就要实现，不——乃至于是信众就可以让我等聆听许愿的内容......”
“这样的误解，又出自何处。”
“我等可从未有在哪怕一次的现界降诫时——提到过‘神会对信众的拜谒来者不拒’。”
“即便是神也可以拒绝信众的许愿......不才该是应行之理吗。”
那沉静的话语落地时，三人之间陷入了短暂而诡异的沉默。
......因为加布里埃尔的话而心中有所波动的，并不止是霍依伦。
帛曳同样愣住了。
——......神可以不听。
信众的许愿。
......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