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猜猜我是谁？”
端木璇故意憋着嗓子，装出一副怪腔怪调。
许念初明显被这突如其来的“袭击”吓了一跳，身体微微一僵。但随即，一声无奈又带着点纵容的轻笑从她唇边溢出：“噗…璇璇，别闹了，你这声音，这动作，除了你还能有谁？”
她语气里是那种对朋友的熟稔。
端木璇笑嘻嘻地松开手。许念初转过身，当她的目光越过端木璇，落在我身上时，那双紫色的眼眸里闪过一丝意外。她似乎没想到我会和端木璇她们一起在这里等她。但她很快收敛了情绪，脸上重新挂上面对“普通同学”时那种礼貌而疏离的微笑。
“好巧，梁安同学。”她的声音平静无波，听不出任何多余的情绪，“你也在这边玩吗？”
我感觉到自己的喉咙有些发紧，目光下意识地瞥向旁边的墙壁装饰，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像她一样平淡：“嗯，陪端木璇她们来这边逛逛。” 手里沉甸甸的购物袋仿佛在无声地佐证我“工具人”的身份。
许念初的目光在我身上停留了一瞬，又扫过我身边围着的洛浅浅、小橙花、秋秋、安然学姐、林晚等人。我清晰地捕捉到她眼底深处掠过的一丝不悦，像是平静湖面被投入一颗小石子激起的涟漪，但转瞬即逝，快得让人几乎以为是错觉。她很快移开了视线。
“来来来，给大家介绍一下！”
端木璇完全没察觉到这微妙的变化，热情地挽住许念初的胳膊，“这位是雪城理工大学的交换生，我的好朋友，许念初，人美心善，打游戏超级厉害的！”
许念初被端木璇拉着，不得不再次面对大家。
她脸上重新挂起得体的笑容，依次向洛浅浅她们点头致意：“你们好，我是许念初。” 声音温婉，姿态落落大方，完全看不出刚才舞台上流露出的那份怅惘。
洛浅浅她们也笑着回应，气氛似乎融洽起来。只有我，夹在中间，浑身不自在。
明明说好了做“陌生人”，可那些刻骨铭心的过往并不会因为一句话就烟消云散。我能感觉到许念初那份刻意维持的平静下，或许也藏着与我相似的尴尬和一丝不易察觉的难过。看着她对着一群刚认识的女生微笑，而我站在其中，像个突兀的背景板，这种感觉真是糟透了。
我只能在心里默默强调，这里只有洛浅浅、端木璇和小橙花算是关系好的，其他人真的只是刚认识。
就在大家开始讨论接下来去哪里解决晚饭时，一个穿着干练套装、妆容精致的年轻女子步履匆匆地走了过来，目光精准地落在许念初身上，然后扫视了一下我们这群人。
“许念初小姐？”
女子声音干脆利落，带着职业化的微笑。
“我是木辛太太的助理，姓陈。”
许念初有些错愕：“是我，您好陈助理，有什么事吗？”
陈助理的目光在我们这群人脸上转了一圈，问：“许小姐，请问这几位是您的朋友吗？”
许念初犹豫了一下，点点头：“嗯，我们认识。”
“太好了。”陈助理的笑容加深了一些，“木辛太太说，看时间大家肯定都饿了。她已经在云顶阁餐厅订好了位子，让我务必请大家过去用餐。她本人因为后续还有活动安排，可能无法亲自作陪了，让我代她向大家致歉，希望大家吃得开心。” 她说着，递过来一张精致的烫金名片，“这是餐厅的地址和预约信息，报木辛太太的名字就好。”
“哇！！”
“真的吗？”
“木辛太太请客？”
“云顶阁！听说超贵的！”
“太棒了吧！”
女孩子们瞬间爆发出一阵惊喜的欢呼，连洛浅浅和安然学姐脸上都露出了明显的喜色。只有我，在最初的惊讶后，下意识地抬起头，目光越过人群，望向二楼某个不起眼的角落。
果然，一个高挑的身影，穿着那身华丽的精灵女王COS服，外面随意披了件长款羽绒服，正静静地站在那里，目光似乎正投向我们这个方向。
是柳辞。隔着喧嚣和距离，我看不清她的表情，但能感觉到她的注视。
我收回目光，心里却五味杂陈。柳辞，你的服务还真是周到又“体贴”啊。这份突如其来的“盛情”，到底是出于对许念初的善意，还是别有深意？
一行人浩浩荡荡地来到了位于万象城顶层的“云顶阁”。
餐厅环境雅致，视野开阔，透过巨大的落地窗可以俯瞰城市的璀璨夜景。精致的菜肴一道道上来，气氛也逐渐热络起来。大家边吃边聊，话题自然绕不开刚才的抽奖、木辛太太的COS，以及许念初在舞台上提出的那个特殊愿望。
端木璇是个藏不住话的，她咽下一口鲜嫩的虾球，终于忍不住，凑近许念初，压低声音但足以让全桌人都听到地问：“念初，老实交代，你怎么从来没跟我们说过你会弹钢琴啊？还有施坦威，隐藏得够深啊，是不是怕我们知道你是大佬？”
许念初拿着筷子的手顿了一下。
她抬眼看了看端木璇，又似乎不经意地扫过我这边，才垂下眼帘，拿起餐巾擦了擦嘴角，语气平淡得像在说别人的事：“没有刻意隐藏。我确实学过很多年钢琴，家里也请了很好的老师。” 她的声音里听不出多少情绪，“只是后来……家里发生了一些事，对我的规划也变了，觉得继续学钢琴，后面发展的希望有些渺茫，就放弃了，让我以普通生的身份参加了高考，钢琴……也就卖掉了。”
她省略了具体的“变故”，但那份“规划改变”背后的无奈，似乎不言而喻。
“啊？太可惜了吧！” 端木璇替她感到由衷的遗憾，小脸都皱了起来，“学了那么多年，说放弃就放弃……”
这时，广播站的安然学姐也加入了话题，她的问题更直接地指向了那个愿望的核心。“念初，你说想找回那台钢琴，是打算重新开始弹琴了吗？”
这个问题一出，连洛浅浅她们都停下了筷子，好奇地看向许念初。
许念初握着水杯的手指微微收紧，指节有些泛白。
她沉默了几秒，似乎在斟酌词句，然后轻轻摇了摇头，目光落在面前精致的骨瓷碟子上，声音很轻，却像投入平静水面的巨石。
“重新开始……大概不会了。” 她顿了顿，深吸一口气，仿佛下定了某种决心，“那台钢琴跟一个人有关。”
“噗，咳咳咳！”
我正喝着果汁试图压下心头的烦躁，听到这句，猛地呛了一下，果汁差点喷出来，剧烈地咳嗽起来。心脏在胸腔里狂跳，几乎要破膛而出。
“哇哦！”
“有故事！”
“快说快说！”
“跟谁有关啊？”
“是很重要的人吗？”
女孩子们的眼睛瞬间亮了起来，八卦之魂熊熊燃烧。
餐桌上的气氛瞬间从惋惜变成了对“吃瓜”的热切期待。端木璇更是兴奋地抓住了许念初的手臂：“念初，快说是谁？我们认识吗？”
许念初看着眼前这一双双闪烁着好奇和关心的眼睛，知道糊弄是糊弄不过去了。
她微微叹了口气，脸上露出一丝带着苦涩的追忆笑容，声音依旧很轻，却清晰地敲打在我的耳膜上。
“嗯……是很重要的人。” 她的目光有些放空，仿佛穿越了时光，“我们从小一起长大，算是青梅竹马吧。他会在我遇到难题时，坐在我旁边，很耐心地教我解题，也会在我练琴的时候，搬个小凳子坐在旁边，安安静静地听着，从来不嫌烦……” 她的嘴角不自觉地勾起一抹温柔的弧度，但很快又消失了，被更深的落寞取代，“后来……因为一些无法抗拒的原因，我们分开了，断了联系。”
她停顿了一下，似乎在平复情绪：“我很怀念那段时光，后来知道了他在雪城本地上大学，现在……应该也大三了。” 她的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这么多年过去，他大概早就忘记那些小时候的事情了吧，身边……应该也有了新的，很好的女孩子了。”
她说着，目光似乎无意地掠过我的方向，又迅速移开，看向窗外璀璨的夜景。
“今天在万象城闲逛的时候，我在一家店里，看到了一个很精致的八音盒。打开盖子，里面是一架小小的三角钢琴模型，旁边站着两个手拉手的小人偶，一男一女……” 许念初的声音低了下去，带着一种近乎梦幻的温柔，“那个画面像极了当初，他在旁边听我弹琴的样子。可能就是那一刻吧，鬼使神差的，当木辛太太问起愿望时，我就说了出来……想找回那架钢琴。”
“天呐……”
“这也太……”
“好遗憾啊……”
“那个男生也太……”
餐桌上响起一片压抑的惊呼和惋惜。有人追问：“那你们为什么分开啊？那么好的感情……” 但许念初只是抿紧嘴唇，摇了摇头，显然不愿再提及那段“无法抗拒的原因”。
“念初……”
端木璇属于感性动物，听着听着眼圈就红了，她猛地张开手臂，一把抱住了身边的许念初，声音带着浓浓的鼻音。
“别想那些过去的事情了！都过去了！人要向前看呐！你现在有我们啊！我会一直陪着你的，别难过了……”
她一边抱着许念初安慰，一边还不忘用手肘使劲捅了我一下，带着哭腔催促道：“梁安，你也说点什么啊！安慰一下念初，别像个木头似的杵在那儿！”
所有人的目光，瞬间聚焦到我身上。
我僵硬地坐在那里，感觉血液都冲上了头顶。
胸腔里像是塞满了湿透的棉花，又闷又沉，每一次呼吸都带着灼痛。许念初描述的每一个细节，都像一把精准的刻刀，在我心口最柔软的地方反复雕琢。
那个教她解题、安静听琴的少年，就是我。那个她以为我早已忘记一切、身边有了新欢的“他”，也是我。
我能说什么？
告诉她我没忘？告诉她我身边没有别人？告诉她我同样痛苦挣扎？
不，那条“陌生人”的界限是我亲手划下的。我不能再给她任何希望，也不能让自己再次陷入那无望的泥潭。
在令人窒息的沉默中，我抬起头，目光穿过餐桌，直直地看向许念初。
她的眼睛因为端木璇的拥抱和刚才的情绪而有些泛红，此刻也正看着我，那双淡紫色的眼眸深处，似乎藏着千言万语，又似乎只剩下茫然的空洞。
喉咙干涩得发疼。我张了张嘴，那句在我心底盘旋了无数个日夜，几乎成为我逃避过往的咒语，不受控制地，带着一种近乎残忍的平静，脱口而出。
“许同学，还是把那些记忆忘掉吧。”
我的声音低沉而沙哑，在安静的餐桌上显得格外清晰。
“如果那些记忆还在……”
我顿了顿，仿佛在咀嚼着这句话带来的痛楚，眼神里是自己都未曾察觉的疲惫和一种无比冷酷的释然。
“它们会像碎玻璃一样，不小心就会扎得人生疼。”
话音落下的瞬间，我看到许念初的身体猛地一颤。
她眼底最后一丝微光，如同被狂风吹熄的烛火，彻底黯淡了下去。她飞快地低下头，挣脱开端木璇的怀抱，长长的白发垂落下来，遮住了她所有的表情。
餐桌上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只有窗外城市的霓虹，无声地闪烁冰冷的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