赤练仙子焚尽听涛阁的纯白烈焰,如同烙印在青云仙门上空的血色惊叹号,将恐惧与震撼深深烙进每一个目睹者的神魂。琉璃巨坑边缘流淌的岩浆尚未冷却,焚灭万物的余威仍在空气中灼烧着神经。仙门上下噤若寒蝉,连呼吸都带着小心翼翼,生怕一丝多余的动静,便会引来那焚天怒火的再次降临。

然而,在这片被恐惧冻结的青云山脉之外,万里之遥的南疆边缘,一座依山而建、金碧辉煌得近乎俗气的巨大楼阁——多宝阁南疆分号,却笼罩在另一种截然不同的、令人窒息的绝望之中。

顶层密室,厚重的镶金沉香木门紧闭,隔绝了外面世界的喧嚣,却隔不断里面几乎凝固成实质的冰冷死寂。

钱多多瘫坐在他那张宽大得能躺下三个人的紫檀木太师椅里。曾经油光锃亮、意气风发的胖脸,如今只剩下一片死灰。眼窝深陷,布满血丝,眼袋浮肿发青,如同两个烂桃子。身上那件象征财富与地位的、用金线绣满元宝的锦袍,皱巴巴地裹着他明显消瘦了一圈的身体,领口沾着干涸发黑的血渍,那是他之前急怒攻心喷出的心头血。

他面前那张价值连城的紫晶玉案上,堆满了玉简、账册和传讯符,如同埋葬他财富王国的坟茔。每一枚玉简,都记录着触目惊心的赤字;每一页账册,都写满了催命的债款;每一道传讯符,都闪烁着债主们冰冷刺骨的质问与最后通牒的寒光。

“完了…全完了…” 钱多多无意识地翕动着干裂起皮的嘴唇,反复念叨着这四个字,声音嘶哑得如同砂纸摩擦。他的小眼睛里,早已没有了往日的精明算计和贪婪光芒,只剩下无边无际的、被彻底掏空的绝望。

蛊神教!

这个该死的、早就该烂在历史尘埃里的禁忌邪教,怎么会突然冒出来?!还偏偏是在他钱多多豪赌身家、孤注一掷的时候!

当初南疆蛊乱初显端倪,他钱多多凭借着商人敏锐的嗅觉,嗅到了巨大的商机!他几乎押上了多宝阁能动用的所有流动资金,甚至不惜借下数笔利息高得吓人的“血灵石贷”,疯狂扫货!囤积了海量的、他认为在蛊乱中必定会暴涨的物资——驱蛊符、避毒丹、净化法阵核心、甚至高价收购了几件传闻对高阶蛊虫有奇效的“上古异宝”!

他算盘打得震天响:蛊乱一起,人心惶惶,这些保命的东西就是硬通货!价格翻个十倍、二十倍都不愁卖!到时候,不仅能填补之前因无名客事件损失的信誉窟窿和拍卖会惨败的亏空,更能大赚特赚,让多宝阁彻底翻身!

他甚至提前在南疆各大坊市散播恐慌,雇佣水军渲染蛊虫的可怕,暗中推波助澜,就等着恐慌发酵到顶点,他再以“救世主”的姿态,高价抛售囤积的物资,收割恐慌的财富!

然而,人算不如天算!就在他囤货完成,磨刀霍霍准备宰割“肥羊”的关键时刻,一道如同晴天霹雳般的消息,从遥远的青云仙门传来——蛊神教重现!瑶光圣地圣物被污、弟子惨死的幕后真凶,并非魔域,而是这个销声匿迹千年的邪教!天机阁和青云仙盟已联合发布最高警示,矛头直指蛊神教!

这道消息,对于钱多多而言,不啻于灭顶之灾!

蛊神教!这个名号代表的不是普通的蛊乱,而是禁忌!是邪祟!是足以引发整个修真界恐慌和全面围剿的恐怖存在!他囤积的那些针对普通蛊虫的驱蛊符、避毒丹…在蛊神教那些诡异莫测、源自上古的恐怖蛊术面前,简直就是孩童的玩具!一钱不值!

恐慌是发酵了,但发酵的方向完全失控了!不是争相抢购保命物资,而是对市面上所有宣称能“驱蛊”的东西产生了极度的不信任和恐慌性抛售!他钱多多囤积的“救命稻草”,一夜之间,从奇货可居的硬通货,变成了无人问津、甚至沾染了“邪教”嫌疑的烫手山芋!

更可怕的是债务!那几笔“血灵石贷”如同悬在头顶的铡刀,还款期限一天天逼近!债主们冰冷的目光如同跗骨之蛆,已经嗅到了他即将破产的血腥味,催命的传讯符雪片般飞来!

“阁主…” 一个忠心耿耿的老管事,端着一个托盘,脚步沉重地走进密室。托盘上放着一枚储物袋和那枚象征多宝阁阁主身份的金元宝令牌。老管事的声音带着哭腔,脸上是深深的疲惫和绝望:“这是…库房最后一点…能动的下品灵石…还有…您的令牌…外面的债主…天机阁的稽查使…还有几个被我们高价囤货坑了的宗门代表…都在堵门…伙计们…都…都散了…”

钱多多的眼珠机械地转动了一下,落在托盘上那枚曾经象征着他无上财富与权力的金元宝令牌上。金灿灿的光芒,此刻却像是最恶毒的嘲讽。他又缓缓移开目光,最终定格在密室角落里——那里,静静地躺着那尊屁股上刻着“天道欠债,概不赊账”的青岗灵玉蟾蜍。那歪扭的字迹,在昏暗的光线下,如同无名客无声的讥笑,嘲弄着他所有的算计和贪婪。

一股腥甜猛地涌上喉咙!钱多多身体剧烈地抽搐了一下,喉咙里发出一声如同破风箱般的嗬嗬怪响,猛地喷出一口暗红发黑、如同淤积了所有绝望的污血!彻底瘫软在宽大的太师椅里,只有出的气,没有进的气。那点最后的、杯水车薪的下品灵石和象征权力的令牌,在他倾塌的财富帝国面前,显得如此可笑而苍白。

————

南疆,黑沼镇。

这是南疆边缘一个不起眼的小镇,因靠近一片瘴气弥漫的黑色沼泽而得名。镇子不大,建筑粗糙,空气中常年弥漫着潮湿的霉味和淡淡的腐殖土气息。此刻,小镇唯一的、也是最大的交易场所——一个由简陋木棚搭建的露天坊市,却比往日多了几分诡异的喧嚣。

坊市一角,临时支起了一个不起眼的小摊。摊主是个裹在脏兮兮斗篷里的干瘦老头,摊位上只零星摆着几块颜色暗淡、灵力微弱的矿石和几株品相不佳的药草,看着就生意惨淡。

然而,真正吸引人注意的,是摊主面前地上铺着的一块破布。破布上用歪歪扭扭、如同鸡爪爬的字迹写着:

“高价收‘蚀骨草’、‘腐心藤’、‘百瘴花蕊’…有多少要多少!现结灵石!”

这三种东西,在南疆并非稀罕物,但也绝非常用灵材。它们都有一个共同特点——蕴含剧毒和极其污秽的瘴疠死气!寻常修士避之唯恐不及,多用来炼制一些阴毒的法器或给某些邪修炼毒功。这老头收这些东西干什么?还“高价”?

几个在坊市里厮混、消息灵通的本地散修凑了过来,眼神闪烁,带着试探和贪婪。

“老头,你收这些破烂玩意儿干嘛?还高价?莫不是消遣大爷?” 一个脸上带着刀疤的汉子瓮声瓮气地问。

斗篷老头抬起浑浊的眼睛,警惕地扫了扫四周,压低声音,神神秘秘地道:“几位道友有所不知…最近…不太平啊!听说…有‘大人物’在炼制一种…专门对付‘那种东西’的秘药!急需这些带‘死气’的引子!价格嘛…嘿嘿,只要货好,灵石不是问题!比市价…高三成!” 他伸出三根枯瘦的手指,比划了一下。

“对付‘那种东西’?” 刀疤脸汉子眼中精光一闪,“哪种东西?蛊虫?”

老头讳莫如深地摇摇头,浑浊的眼睛里闪过一丝恐惧:“不可说…不可说…总之,是能要人命的东西!这些带死气的玩意儿,以毒攻毒,懂不懂?赶紧的,有货就拿来!晚了,这买卖可轮不到你们了!” 他催促着,语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急切。

几个散修互相交换了一个心照不宣的眼神。最近南疆的诡异气氛,加上那些关于蛊神教的恐怖传闻…这老头的话,似乎有几分可信度?管他呢!反正那些毒草烂藤也不值钱,能换到高出三成的灵石,何乐而不为?

“等着!爷们儿这就去给你弄!” 刀疤脸汉子一挥手,几人迅速散开,钻进了坊市深处和镇子周围的阴暗角落。

斗篷老头看着几人消失的背影,藏在斗篷阴影下的嘴角,勾起一丝极其隐蔽的、奸计得逞的冷笑。他小心地卷起那块写着收购信息的破布,连同摊位上那几件破烂,一起收进一个不起眼的麻袋里,然后如同鬼魅般,悄无声息地消失在黑沼镇污浊的空气中。

————

南疆深处,一片被浓稠如墨汁般的毒瘴笼罩的幽暗山谷。

谷底,一座由森白兽骨和漆黑怪石垒砌的、散发着不祥气息的祭坛上。一个身形佝偻、笼罩在宽大黑袍中的身影,正小心翼翼地整理着刚刚由信徒秘密送来的物资——正是黑沼镇收购来的那些“蚀骨草”、“腐心藤”、“百瘴花蕊”等蕴含剧毒死气的污秽灵材。

黑袍身影的动作虔诚而专注,将一株株散发着恶臭和阴冷气息的毒草,按照特定的方位和序列,恭敬地摆放在祭坛中央一个刻画着扭曲毒虫图腾的石盆周围。石盆内,粘稠如原油的液体微微翻滚着,散发出令人作呕的腥甜气息。

“很好…纯度尚可…” 黑袍下,传出沙哑如同砂砾摩擦的声音,带着一丝满意,“有了这些‘引子’,再加上圣教秘法…‘万蛊蚀心瘴’的威能,至少能提升两成…足以让那些自以为是的圣地伪君子们…好好喝上一壶了…” 沙哑的声音中充满了怨毒和期待。

他枯瘦如同鸡爪的手,颤抖着从怀中摸出一枚材质非金非木、边缘带着焦黑痕迹的黑色令牌碎片。碎片上,半个扭曲的毒虫符文若隐若现。他看着这碎片,如同看着最神圣的圣物。

“快了…就快了…” 他低声呢喃,如同梦呓,“待圣尊复苏…待万蛊蚀天…这污浊的天地…都将匍匐在圣教的荣光之下…那些毁我圣坛、夺我信物的伪君子…青云仙门…瑶光圣地…都要付出代价!” 他眼中闪烁着狂热而怨毒的光芒,将令牌碎片紧紧贴在干瘪的胸口,仿佛在汲取着力量。

祭坛周围,浓稠的毒瘴无声地翻涌着,如同潜伏的巨兽,等待着吞噬一切的时机。

————

距离黑沼镇百里之外,一座荒僻山丘的背风处。

钱多多那件沾着血渍的金元宝锦袍被随意地丢弃在潮湿的泥地上,上面甚至还残留着他绝望的气息。而那个在山丘上负手而立、遥望着南疆深处那片翻涌毒瘴方向的月白身影,脸上却带着一丝洞悉一切的、冰冷的玩味。

李玄指尖,一枚通体漆黑、毫不起眼的石子正缓缓旋转。石子表面,一道极其细微、与那蛊神教令牌碎片上同源的污秽气息,正如同被无形之手剥离、抽取,化作一缕微不可察的黑烟,消散在潮湿的山风里。

“囤积居奇,发灾难财?” 李玄低声自语,声音里带着一丝淡淡的嘲弄,如同在点评一只不自量力的蝼蚁,“钱胖子,你这点小聪明,在真正的‘灾难’面前,连塞牙缝都不够。”

他目光仿佛穿透了空间,看到了多宝阁密室里那瘫软绝望的肥胖身影,看到了黑沼镇坊市里那个神秘收购污秽灵材的斗篷老头,更看到了南疆毒瘴山谷中,祭坛上那狂热而怨毒的黑袍身影。

“你的灵石陷阱,坑了别人,也埋了自己。” 李玄的嘴角勾起一抹毫无温度的弧度,“而真正的‘捕食者’,才刚刚开始…下饵。”

他指尖轻轻一弹,那枚剥离了最后一丝污秽气息的黑色石子,如同最普通的顽石般,悄无声息地滚落山丘,消失在茂密的荒草丛中。

山风吹过,卷起几片枯叶,打着旋儿飞向那片被浓稠毒瘴笼罩的、更加黑暗的南疆深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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