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不觉，已经快要到中午了。
原本还算宽敞的展厅，因为莉莉丝大人那充满了戏剧张力的宣言和姿势，以及周围那些被吸引过来的、带着各种复杂目光的路人观众，而显得有些拥挤和令人窒息。
悠斗凉介和伊吹绪，在莉莉丝大人那“不容置喙”的最终决定之下，被迫接受了她那所谓的监视。
人生不如意事，十常八九。
于是，接下来的美术展参观之旅，变成了三人行。
莉莉丝大人，全程都以一种“吾乃暗中守护世界的监视者”的姿态，不远不近地跟在他们身后。
她那身与周围环境格格不入的奇装异服，以及那只被黑色眼罩覆盖的左眼，让她无论走到哪里，都像黑夜中的萤火虫一般，吸引着周围所有人的目光。
而那些目光，自然也连带着，将和她同行的悠斗凉介与伊吹绪，一同纳入了重点观察范围。
伊吹绪全程都处于一种高度紧张、几乎快要石化的状态。紧紧地跟在悠斗凉介的身后，努力将自己的身体藏在他那算不上宽阔但至少能提供一点点安全感的阴影之中。
悠斗凉介能清楚地感觉到，她那因为紧张而微微颤抖的身体，以及从她身上散发出来的、如同受惊小动物般的无助气息。
他原本还想趁着看画展的机会，再和伊吹绪聊聊天，或者引导她多观察一些不同风格的作品，好为接下来制作新的招新海报积累一些灵感。
但现在看来，这个计划显然是彻底破产了。
在莉莉丝大人那强大的气场，和周围路人毫不掩饰的围观之下。
伊吹绪已经放弃了正常思考，更别提什么欣赏艺术、寻找灵感。
悠斗凉介更是全程都如坐针毡，如芒在背，如鲠在喉。
他感觉自己就像是动物园里被关在笼子里的大猩猩，也说不定比大猩猩还惨，至少大猩猩不会因为自己长得像大猩猩而感到羞耻。
“快看快看！那个戴眼罩穿风衣的女孩子，是不是cosplay啊？”
“旁边那两个，是她的同伴吗？看起来好像不太情愿的样子。”
“那个女生，一直低着头，好可怜哦……”
“呜哇！好夸张的打扮，快拍下来……”
被人议论，伊吹绪把身体缩的更小了。
悠斗凉介狠狠的瞪了他们一眼，才让议论不至于明目张胆。
莉莉丝大人完全没有察觉到悠斗凉介和伊吹绪的不适，享受众人瞩目的同时，依旧尽职尽责地扮演着监视者的角色。
偶尔，看向旁边的画，还会发出一两声意义不明的感叹。
“哼，这些扭曲的色彩，混乱的线条……果然，这个被‘机关’所侵蚀的世界，早已充满了堕落与腐朽的气息。”
或者——
“这幅画……吾似乎从中感受到了一丝微弱的、属于‘混沌本源’的共鸣……难道……”
每当这个时候，跟在三人不远处的好事之徒，周围那些假装在看画、实则一直在偷听他们说话的家伙，都会发出一阵阵压抑不住的窃笑声。
悠斗凉介觉得自己比莉莉丝本人都尴尬。
在一种极其诡异和令人窒息的氛围中，三人一同将剩下的几个展区，囫囵吞枣般地、飞快地浏览了一遍。
当他们终于重新回到光线明亮、人流也相对较少的主展区休息区域时。
“呼……”
悠斗凉介长长地舒了一口气，感觉喉咙有些发干。
他看了一眼身旁的伊吹绪，因为被路人长时间的聚焦，她的眼睛失去了高光，完全的“处于我是谁，我在哪，我要干什么”的状态，脸色差的像是下一秒就会死掉。
“伊吹，你还好吧？”
“……”
“伊、伊吹，振作一点！我们已经到休息区了，安全了！”
“嗯……？”
慢慢的，伊吹绪的眼神回复了光泽，她反应过来。
“嗯……我、我没事……学长……”
“我去买两瓶水，你在这里等我一下。”
“不、不用的……我有带水……”
悠斗凉介说着，便朝着展厅出口附近那个标示着自动贩卖机的指示牌方向走去。
他确实需要补充点水分。
自动贩卖机在一个相对僻静的角落里。投币，按下按钮，一瓶冰镇的麦茶“哐当”一声掉进了取物口。
他又看了一眼依旧站在原地、显得有些手足无措的伊吹绪，又投了币，买了一瓶包装看起来很可爱的、带着草莓图案的果汁饮料。
拿着两瓶饮料走回到伊吹绪身边，他将那瓶草莓乳果汁递了过去。
“我买了草莓味饮料，给。”
“诶？！学、学长！我、我真的……不……”
伊吹绪再次露出了那种受宠若惊又不知所措的表情，想要拒绝。
“拿着吧。”悠斗凉介不容置喙地将饮料塞进了她的手里，“就当是前辈对后辈的必要慰问。逛了这么久，你也辛苦了。”
他实在想不出什么更合适的理由了。
“可、可是……”
“别可是了，快喝吧，不然等会儿就不冰了。”
悠斗凉介打断了她，然后自顾自地拧开自己那瓶麦茶的瓶盖，仰头喝了一大口。
冰凉甘冽的麦茶顺着喉咙滑下，带走了不少烦躁和干渴。
伊吹绪看着手中那瓶带着可爱草莓图案的乳酸菌饮料，又看了看正仰头喝着麦茶的悠斗凉介，脸颊微微泛红，最终还是小声地、感激和羞涩地说道。
“那、那个……谢、谢谢……学长……”
她也学着悠斗凉介的样子，有些笨拙地拧开瓶盖，然后小心翼翼地、小小地抿了一口。
酸酸甜甜的、带着草莓清香的味道。
很、很好喝……
伊吹绪的眼睛，不受控制地微微弯起了一个小小的弧度。
然而，就在悠斗凉介放下水瓶，准备和伊吹绪说些什么的时候，眼角的余光，却瞥见了那个熟悉的中二身影。
导致美术展参观之旅破产的罪魁祸首，站在离他们不远不近的地方，那只没有被眼罩遮挡的右眼，直勾勾地、一瞬不瞬地盯着悠斗凉介手中那瓶只剩下半瓶的麦茶。
嘴唇微微抿着，喉咙似乎还不自觉地轻轻滚动了一下。
……这家伙，该不会也口渴了吧？
“我说，莉莉丝大人？”
他晃了晃手中那半瓶矿泉水，然后朝着中二少女的方向扬了扬下巴。
“何事？机关的手下。”
“穿着那么厚重的暗黑系战斗服，又跟着我们在这充满了凡人浊气的展厅里奔波了这么长时间，想必一定消耗了不少神圣的魔力吧？”
悠斗凉介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
“肯定是会很累，很热，也很口渴的吧？不要紧吗？需不需要也补充一点凡间的水？”
“哼！区区凡间的低劣暑气，岂能侵扰吾之神躯！”
果然，那个家伙立刻昂起了她那颗高傲的头颅，用充满了不屑和轻蔑的语气，发表了她那套标准的中二宣言。
“吾乃永夜的眷属，火焰亦将在吾面前颤抖臣服，区区炎热，不过是过眼云烟！”
莉莉丝大人单手拂过风衣下摆。
“而且，监视你们这些‘机关’的派来的家伙，是我身为‘月影之引导者’不可推卸的责任与宿命！这点程度的考验，对我来说，根本不值一提！”
但悠斗凉介注意到，在她说话的时候，视线不受控制地往自己手中的麦茶上瞟了好几次。
这家伙，果然是在死撑。
“是吗？那你一直盯着我的水瓶看，又是为什么呢？难道说，我这瓶普通的麦茶里，隐藏了什么足以颠覆世界秩序的‘机关’的秘密吗？”
“胡、胡说！吾、吾只是在分析你们这些凡人会如何补充水分！”
莉莉丝的语气出现了明显的慌乱，到底还是初中生少女，被人当面戳穿小动作让她不自觉地往后退了半步。
“凡人的食物和饮水，对吾这般早已超脱了生死轮回的存在而言，根本毫无意义！吾不需要！”
斩钉截铁。
义薄云天。
慷慨激昂。
“咕噜噜噜……”
代表着某种生理需求的声响，突然从莉莉丝的圣衣之下，幽幽地传了出来。
声音不大，但在相对安静的休息区里，显得异常突兀。
莉莉丝大人的身体，瞬间僵住。
她那只没有被眼罩遮挡的右眼，猛地睁大了，瞳孔里充满了难以置信和极致的羞愤。
悠斗凉介眼睁睁看着她从“高冷的暗夜魔女”瞬间切换到“被当众戳穿窘事的普通小女孩”。
脸颊和耳根因为羞耻而眨眼般涨红。
“哦？我明白了。莉莉丝大人之所以一直强调自己不需要凡间的饮水，想必并不是因为你真的已经超凡脱俗，达到了不食人间烟火的境界……”
“诶、等等……住嘴，来自机关的监视者！吾、吾这是……”
悠斗凉介顿了顿，无情的补上了最后一刀。
“而是因为……你其实，根本就没带钱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