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躲在角落偷窥的学徒忍不住嘀咕。

可库克却是愣住了。

为了考验芙洛莉，他准备了两道菜，一道食材跟上午差不多，看着就鲜艳开胃，另一道则是完全相反。

他完全没有料到芙洛莉选的是颜色更深的那道。

更想不到芙洛莉的理由居然是觉得晚餐不适宜弄得太过花里胡哨。

老实说，他也和那个学徒一样，依旧有些怀疑芙洛莉在找借口，实际只是想低调一些，顺便吹捧他的摆盘一波。

但当他看到金发少女在说完这句话后，全神贯注地看着食物，脸上满是期待和热情的模样时，这一龌龊想法彻底烟消云散。

同时，他不由自主地想起了遥远的过去。

那是皇太子还小，他还是副厨之一，宅邸里的主厨还是一位经验丰富的老御厨的年头。

库克啊，饭菜是给人吃的。

那时，老御厨总是这么叮嘱他。

他听了，但总觉得这是一句废话。

如今那么多年过去，他一直在向着皇宫里的御厨水平努力，学会了许许多多菜式，以及各种精美华丽的做法。

技术层面，他已经接近了御厨，他也相信自己有朝一日能进步到御厨的层次。

可不知为何，他总觉得自己与老御厨之间的差距依旧很大。

尤其是自老御厨退休之后，皇太子就没再夸奖过他们的菜肴。

以前还能解释为厨房混乱不堪，可这几年皇太子逐渐掌权后，厨房已经稳定了下来，但情况依旧没有改变。

这毫无疑问是他的问题。

他自顾做精致的菜肴，只想着不能有失皇太子的颜面，却从不考虑皇太子想吃什么该吃什么。

作为宅邸里唯一的厨师，他实在太失职了。

所幸，他还有挽回的机会——

“芙洛莉，要怎样做尽管说……话说在调味上，你有没有什么建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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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失策了。）

回来的路上，雷恩·洛兰德察觉到自己在早餐时的沉默，其实就是一种认可。

不过转念一想，他还是打消了表态的打算。

他的否定，影响太大了。

最好的做法，就是剩下。

他平日里并不会把所有的菜都吃完。

剩下太多，或是其他都吃完，单独剩一道超过两次，那以后他的餐桌上就不会再出现这一道菜了。

那些无趣的家伙总喜欢通过这种拐弯抹角的方式来揣测他的想法。

这次……好吧，他也变得爱用这种无聊的方式了。

真是讽刺。

回到府邸，在熟悉的一片沉默和恐惧中穿过。

他没有先去书房，而是直接去了餐厅。

随着老管家把餐盘盖逐一打开，雷恩愈发感到了无趣。

与早上类似的菜，如今采用的是平时那种没有任何特色的摆法。

好看是好看，但他早就看腻了。

然而，等所有菜肴都打开，他发现了情况有些不对。

诸多菜肴，仿佛都在拱卫和围绕着最中央的那道菜。

但那道菜不仅不华丽，反而土得掉渣了。

就像是绚丽缤纷的舞会上，突然闯进了一个淳朴的村姑。

但雷恩不得不承认，这道菜因此变得显眼起来。

他也开始好奇起这道菜的味道。

举起餐具，把食物放入口中。

预想中的深藏不露，刺激夸张，并没有出现。

和外观一样，味道特别的普通，还有些咸，唯一能称道的是依旧不油腻。

单纯是为了帮他补充体力和能量而做出的一道菜。

一点都不好吃。

但不知为何，他的手和口却无法停下来。

就像在外漂泊多年，吃尽山珍海味的游子，终于回到故乡，吃上家中老母亲做的家常便饭那般。

他回想起了十年前，家中那个和蔼可亲，不需要他做任何防备的老厨师。

想起了对方总是问自己喜欢吃什么，不爱吃什么，督促自己一定不要挑食，知道什么时候该给自己吃什么的那一幕幕。

（不，和那位相比，这差远了。）

尽管雷恩在心中如此评价。

但回过神来，盛着这道菜的盘子已经空空如也了。

意犹未尽的他犹豫了一下，还是把叉子伸向了别的菜肴。

惊喜不再出现。

但却不知为何，没有了平时那样的腻味和无趣。

不。

正因为跟平常一模一样，才会有这种感觉。

第一道菜代表的是过去。

剩余的代表是如今。

但如今并非不可改变。

这难得一见的“过去”，便是最好的证明。

所以剩余的菜肴才会变得比平时要好吃。

（会变得那么无聊……是我的错吗？）

雷恩默默把所有食物吃完，回到书房，他把负责监视厨房的暗卫叫了过来。

“那道菜，是谁给的主意？”

“回殿下，是芙洛莉·哈吉娅。”

哪怕早有所料，雷恩万年不变的冰山脸上，还是出现了一丝变化。

又是她。

这个女人从一开始，就非常可疑。

雷恩起初以为这个女人是来当间谍或是刺客的。

但她打听消息要佣人的名册时又是那么坦坦荡荡，即便闯入书房，也只是在门边看了一眼便退了出去。

说她无辜，却又在用完全有别于其他人的方式不断向雷恩示好。

说她想要接近雷恩做刺杀或是想出卖瑟相当情人什么的，却又胆敢忤逆雷恩的命令，做明显会惹人不快的事。

雷恩还是第一次遇到这么奇怪的女人。

也是第一次遇到那么难缠的女人。

就是将她贬职到看不到的地方，她还是能用这种奇妙的方式，在自己面前出现。

实在是太烦人了。

“殿下，需要将她逐出厨房吗？”

注意到雷恩的脸色，暗卫忍不住问。

“退下吧。”

雷恩扫了暗卫一眼，后者当即明白自己有些僭越了，不禁打个寒噤，迅速消失在视野之中。

对此，雷恩早已司空见惯。

他也从未真的信任过这些暗卫，所以总是让他们至少有两个人待在自己身边，好互相掣肘。

不过刚才雷恩不满的是暗卫的建议实在是有欠考虑。

那个女人已经被她贬到了厨房这个退无可退的地方了，再把她逐出去，就是雷恩没有开除对方之意，那群无聊的家伙也会擅作主张。

因此正确的做法，是逐渐让那个女人恢复到普通女仆的地位，这样一来他就不用整天吃这种食物了——

（……）

想起刚才的幡然悔悟，以及那个女人作为普通女仆时，极其烦人的表现。

雷恩最终还是决定先保持现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