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红色的柔和灯光沿着包裹上半身的线条流淌。刚洗完澡的江晚宁擦着湿漉漉的头发走到窗前桌子旁,伸手拾起放在上面的手机。
江晚宁熟练地操作手机屏幕调出常用联系人列表,指尖在号码上没有丝毫迟疑地按下。等待音响过几声后,对方立刻接起了电话。
- 喂?姐?
"嗯,静谧啊。睡了吗?"
- 还没到睡觉时间呢。这个点找我有什么事吗?
"有些事想问。"
江晚宁从完全干透的头发上取下毛巾,随手将湿毛巾扔进待洗衣物的收纳筐里。做完这个动作后,她踱步到窗前凝望起夜色中的城市光景。
从别墅区里看,远处横跨江面的高架桥若隐若现。每当车辆从桥上驶过,她脸上就会映出忽明忽暗的红色光晕。
- 什么事?
电话那头传来白静谧充满困惑的声音。
从初遇至今已过去八年。但两人互相救命结下的情谊远比这更久远——江晚宁每次回归必定会与白静谧产生纠葛。久而久之,不仅白静谧,就连同样与她纠缠不清的李初绿,都让她觉得像自家孩子般亲近。
不过现在这场回归之旅终于迎来终点。自己竟成了达成结局的游戏主角,这感觉真是......
江晚宁想起说这话时夏知意的脸,嘴角泄出一声极轻的嗤笑,整张脸都放松下来。
“明天地方分公司的出差,能不能由你替我去?”
-……让公会联盟相信要重启疫情预警?派我去谈判?他们怎么可能相信这种说辞。也就是看在姐的面子上才勉强配合吧。
“……这样啊。”
江晚宁低声回应,面无表情地望着窗外。
有那么一瞬间,她嫉妒起漆黑江面上流淌的水波。连那随波逐流的水都有归处,自己却像浮标般被困在茫茫大海,始终绕着同个位置打转。
每到这种时候,江晚宁总觉得自己像个迷途者。何止是道路呢。时间、他人、生活,所有的一切都在迷失。如同失去所有而四处游荡的流浪者,被那种茫然若失的情绪笼罩着。
- 怎么,该不会因为夏知意才这样?要一起下副本吗?
“…….”
- 到底怎么回事?你们俩有什么情况?
"能有什么情况。……只是,现在好像终于看到终点了。"
-…….
听到这话的白静谧沉默片刻。每当江晚宁不经意说出看不到尽头这种话时,白静谧总是选择用沉默应对。
用疲惫眼神说着看不到尽头的江晚宁。每当这种时候,周围人总被不安攫住,仿佛她随时会在眼前消散。
现在却说终于看到终点。
虽然"结束"这个词本身并不带有任何积极意味,但白静谧喉头还是轻轻颤动了一下,指尖无意识抓紧了手机外壳。
- ……姐。
"静谧啊。"
- 嗯?
"刚才说的事,别忘记。"
- …….
"之前是用玩笑的口吻说的,但现在不是了。请把夏知意小姐完好无损地带回来。"
- ……知道了,交给我吧。对了,看到初绿了吗?每次见到夏知意小姐就像摇尾巴的小狗似的黏上去?
白静谧故意用夸张的抱怨语气调节着气氛。江晚宁配合着发出低低的笑声,倒不是因为觉得有趣,更像是某种心照不宣的回应。
"嗯,谢了。这么晚打扰,抱歉。早点休息。"
- 姐也早点睡吧。快去睡觉,你这人类。
“好。”
江晚宁带着含笑的嗓音应声后挂断电话,将黑屏的手机扔到床上,脑海中自然浮现出夏知意的面容。漆黑的玻璃窗如同镜子般映出那张脸,仿佛触手可及。
浅褐色瞳孔原本直直望过来,此刻却像被揭穿秘密的人般剧烈颤动。注视着那如同食草动物般战栗的眸光,江晚宁心底升腾起暴烈的占有欲。
夏知意强作镇定反问"说什么呢",耳尖却泛起潮红。
望着这样的夏知意,江晚宁正一步步将对方逼入死角,悄然做好了扼住其咽喉的准备。事到如今若还想矢口否认,自己先前撒下的引子早已铺天盖地。所以即便对方继续装傻,就算会伤到人,她也要剖开伤口窥探其真心。
若见人疼得抽泣,总会吐露实情吧。相较于设想,江晚宁本就是个耐心极强的人,这类人早已应对过太多。
可不知何时起,江晚宁连那份盘算都抛诸脑后,像被驯化的猎犬般乖顺匍匐。正是从夏知意说出那句话开始——那人面容冷硬如铁,仿佛早下定了决心。
如今您的回归已至终局。既然我已见证结局,便不必再溯过往。
就在那个瞬间,江晚宁脑中的所有思绪突然凝固了。
夏知意说这话时的表情既透着些许惶恐,又隐约显出释然,像是终于把憋了许久的话说出口的模样。
至今仍无法分辨当时涌上心头的具体情绪,只记得时隔多年心脏突然剧烈震颤的实感。
江晚宁原以为永远不会再体验到的战栗。陌生到近乎要从喉咙里蹦出来的悸动。最终冲破束缚的却是一声轻笑。
对着真假未明的承诺竟会如此轻易动摇。她何时变得这般容易轻信他人了?
江晚宁自嘲般扯动嘴角时,冰冷黑玻璃上映出的笑容比窗上凝结的霜花更短暂,转瞬便消散在夜色里。
即便贵为君王,此番地下城之行若由她前往或许更为稳妥。江晚宁透过玻璃窗凝望沉入夜色的都市,惋惜地轻咬下唇。
横竖都是难解的局面。最初直接禁止夏知意进入地下城便好了。可望着坚持要同行的夏知意,江晚宁竟泛起某种微妙情绪。
若感知到江晚宁的缺席,那张面容是否会愈发焦躁?正是利用这点才应允的请求,最终却成了束缚自己的枷锁。
若强行施压自然能阻止。但正如众人所忧,夏知意实在过于孱弱。环绕她的尽是险物,哪怕轻微剐蹭都可能危及性命。
因此,最先察觉到这点的白静谧刻意安排了攻略副本的日程。正是出于对将如此脆弱的存在安置在众多魔物之中的恐惧。
“这种情绪也好久没出现过了。”
没想到会被这种脆弱生物所迷惑。
江晚宁对着被困在自己亲手设下陷阱中的感受微微垂首,缓缓转身。她的视线穿透房门,直指对面空间。仿佛能窥见身处彼处的夏知意。
“…….”
持续不短时间的窥探目光逐渐染上偏执而阴湿的色彩,脑海同样疯狂转动——只为搜寻能接近夏知意的借口或由头。
片刻后,结束思考的江晚宁迈着大步走出房间。穿过客厅时,裸露的上身触到微凉空气。她开始期待看到对方因此受惊的表情会有多精彩。
江晚宁忍着笑意敲响房门后径直推门而入。反正早就编好了合适借口,没必要等待回应。
"夏知意小姐,地下城准备工......"
但江晚宁没能说完"敲门理由"。与自己房间同样笼罩在柔和灯光下的房间里传来均匀的呼吸声。
"这就睡着了?"
之前回家路上还紧张得手足无措的人,此刻睡颜却找不出一丝烦恼的痕迹。仔细想来,夏知意无论身处何地都能安然入睡。
前往危险地牢的车里就犯困打盹,被带去陌生人家被迫与陌生人同睡也立刻入眠。完全不像会对陌生环境有半点警惕的人。
“…….”
或许她自认为戒备心很强,但在观察者看来,夏知意的防范意识实在薄弱。稍有些熟络便会轻信他人,等到最后那层浅薄的警惕心都瓦解时,更会像对门邻居般与人亲近。
夏知意的举动里看不出刻意讨好的痕迹,仿佛只是觉得既然知道了名字变得亲近,就该用这样的态度相处。
过去收到的总是敬畏、憧憬或是看怪物般的戒备眼神,突然接触到这种目光倒觉得新鲜。所以白静谧才会忍不住总去逗弄——原本因畏惧狂暴化而保持距离的李初绿,现在就像找到主人的小狗般摇着尾巴跟前跟后。再加上现在连达里也……
江晚宁的目光转向蜷在夏知意身边沉睡的达里。最初是为了探查底细才留在身旁,如今却像破壳雏鸭追随着母鸭般寸步不离。
夏知意虽然一直悉心照料着钥匙大师,但始终对解决钥匙大师的奖励内容感到好奇。眼前这奇特的组合竟没察觉到任何异常,反而更让人困惑——若非有所图谋,怎会连名字都特意取好,对这东西百般呵护?
现在想来,夏知意倒也有出人意料的机敏之处。夏知意这家伙啊。难怪当初能在江晚宁面前装出五体投地的模样。
江晚宁并不讨厌机敏的人。比起迟钝的家伙,反应快的反而更合她心意。
"真的,特别有意思。"
“…….”
陷入沉睡的夏知意没有回应。若是平时,这人准会用"你一个人开心就够了吗"的眼神仰视着她,勉强挤出笑容。
江晚宁正打算转身离开时,突然停住了脚步。她歪着头端详熟睡的夏知意,片刻犹豫后直接爬上床铺躺下。
"明明该睡觉的是你。"
江晚宁闭着眼睛嘟囔:"明天就要出差了,自己先睡着把正事抛在脑后的人才有问题。"
原本假装闭目养神的江晚宁突然被翻身的夏知意钻进怀里。感受着这份安心的温度,她渐渐沉入梦乡。
所有生命都朝着死亡前行。明知终点是毁灭,却仍要燃烧自己活下去。
但江晚宁没能做到。准确地说,是根本做不到。她的人生总是身不由己地在死亡后回到某个特定时间点,周而复始。
这样的江晚宁面前,夏知意却提到了"终点"。她说江晚宁的人生现在也被赋予了终点。即便这不是事实而是谎言,也无所谓。
江晚宁只是想从某个人口中听到这句话,哪怕只有一次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