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5年,日本,埼玉县,浦和市。

有些年头的和式庭院中,摆着白色的花圈。一个个身穿黑西装的宾客走过这些花圈,进入灵堂吊唁逝者。

摆放着逝者肖像的灵位旁,跪坐着两个胸前佩戴着白花的女孩,向每一个来吊唁的宾客回礼。

年纪较大的女孩名叫山神圣子,旁边年纪更小的是圣子的妹妹,山神爱子。

即使穿着最板正的黑西装,山神圣子也能看到来宾们身上的一些难以遮掩的特殊之处,比如偶尔从领口,袖口露出来的刺青,比如时不时就能见到的缺了半截的手指,比如此起彼伏的弹舌音和粗鲁用词……

这特征巧合地凑在一起,便足以证明来宾们的身份了——雅库扎。

“雅库扎”一词最初指的是日本花牌中最没用的那张牌,也用来比喻游手好闲的社会边缘人,后来逐渐演化,变成了日本黑道,黑帮,黑社会分子的代名词。

没错,浦和本地最大的黑帮,名字就叫山神组。这场葬礼的逝者,圣子和爱子的父亲,山神彰就是山神组的现任组长。

“唉……”

山神圣子心中默默叹气。

作为一个穿越者,重生到一个黑道家族,圣子原本还算满意。雅库扎听起来不入流,但如今可是八十年代,是日本黑道活跃的最后一个巅峰期,也是日本黑帮由武斗转向经济渗透的开端。

这个时期,大量的黑道组织开始通过投资“合法”的房地产,金融行业等手段,攫取大笔经济利益,此事于《如龙0》中亦有记载。游戏中黑帮的“地产大战”就发生在这个时期。

后世,美国《财富》杂志做过一次报道,如果日本最大的黑帮山口组视作一个企业,那它的营收可以达到800亿美元,名列日本企业排名第八位。这还是经过日本《暴力团对策法》长期打击之后的数字。

《暴力团对策法》要到1992年才出台,目前日本黑帮正处于最后一个上升期。就算自家的山神组不如神户那边的山口组,那人家吃肉,自家也能喝口汤吧?小小地攒个八亿美金家产,自己也能当一辈子大小姐了。

谁知自家老爹出师未捷身先死,自己还没高中毕业,他就被车撞死了。

唉……

黑道果然不好混啊。

这行业里坏人太多了。

自己一个JK,还要养着一个更小的妹妹拖油瓶,两个柔弱无力的小女孩,日后该咋办呀?

山神圣子一边向客人回礼,一边思考着。

此时此刻,山神家的后宅内,圣子和爱子的祖父,山神组的前任组长,山神信雄正在接待一群突然上门造访的本地警察。

“武内寿夫死了!”

浦和警署,调查一科(专门负责谋杀与暴力案件)的警官,木原慎市,一见面就对山神信雄开口道。

“哦……”

苍老的山神信雄微微挑眉,然后又点了点头。

“你并不惊讶?”木原警官追问道。

“我当然惊讶,但在你来之前,我多少听到了一些消息,据说他是喝多了酒,猝死的。”

“你相信这种说法?”

“我为什么不信?”

“呵呵,”木原被气得笑了起来,“那可是武内寿夫!你们山神组的二把手!就在你儿子山神彰死后的第二天,暴毙在了酒吧里!你居然相信他是自己喝酒喝死的?”

“我为什么不信?”

山神信雄缓缓放下手里的茶杯,又重复了一遍,然后抬眼盯着面前的警官。

“你们警察都能告诉我,我的儿子是被一个酒后驾车的醉汉给撞死的。我为什么不能相信,武内寿夫是喝酒喝死的。死于车祸和死于醉酒有什么区别吗?”

木原的气势顿时弱了五分。

山神彰的死当然有疑点,本地最大黑帮的首领被酒驾司机给撞死了,这本身就是最大的疑点。

但警方在后续调查中并没有发现更多证据,那位酒驾司机没有任何雅库扎背景,从事运输行业超过七年,车子手续齐全,当时也确实在为雇主运货。种种迹象都表明,山神彰被撞死,就是他自己运气不好。

警方只能这样回应山神家……

当然,这其中必然也有警方不想扩大事态,引起社会混乱的因素——作为浦和本地最大的黑帮,山神组不管是与其他雅库扎组织发生冲突,还是陷入内乱,都能让浦和警署今年一整年的奖金打水漂。

然而,武内寿夫的死打碎了警方息事宁人的算盘

“武内寿夫的死果然与你有关系。”木原与山神信雄对视着,咬牙道。

“我可没那么说,就算你是警察,也不能随便污蔑人。”山神信雄立刻摇头否认。

木原压根不在意山神信雄的说辞,不过他手头暂时也没有能拿捏山神信雄的证据,只能在临走时撂下一句狠话:“你们最好老实一点,调查科会死死盯着你们的。”

“请便。”

山神信雄随意地摆摆手,让身边的中年人帮忙送一送木原出门。

片刻后,中年人送完木原返回书房,见山神信雄还在出神地思索着什么,便轻声喊道:“组长……”

“嗯……”山神信雄回过神,“瑛士啊。”

中年人村上瑛士低下头听着山神信雄的吩咐。

“去把圣子给我叫过来吧。”山神信雄道。

“是。”

村上瑛士再次离开书房。

“爷爷叫我?”

跪了一上午,腿都跪麻了的圣子听到村上瑛士转告的话,甚至松了一口气。

“是的。”村上瑛士点点头。

“那我先去书房一趟。”圣子这句话是对妹妹爱子说的。

“嗯。”爱子眼睛红红的,看上去比自家姐姐伤心多了。

“你也别一直傻不愣登地跪在这里,”圣子道,“反正快吃午饭了。”

“嗯。”爱子认真地点点头。

圣子来到书房,山神信雄指指对面的沙发,让圣子坐下。

“你先出去吧,我和圣子说点事。”山神信雄对村上瑛士道。

村上瑛士闻言,也没有多余的好奇,立刻退出了书房,关好了书房门。

山神信雄看着对面今年才十六岁的孙女,许久叹了一口气,问道:“武内寿夫是你杀的?”

书房内安静了片刻。

圣子点点头,倒也不太惊讶祖父能猜到一点真相,她坦诚地反问道:“是的,爷爷你是怎么猜到的?”

“阿彰和我说过,”山神信雄解释道,“你曾多次建议他杀了寿夫,还说如果他不杀寿夫,那他早晚死在寿夫手上。”

“果然,”圣子恍然,“爸爸什么事情都会和你说,山神组里拿主意的人还是爷爷你。”

“不,”山神信雄缓缓摇头,“阿彰刚接手山神组那几年确实是我在幕后拿主意,阿彰负责执行,但最近这些年我年纪也大了,精力不济,早就不管组里的事情了。阿彰之所以和我说这件事,是因为知道寿夫是我老兄弟的儿子,我以前一直把寿夫当做养子看待。你的几次警告几乎说服了阿彰,他确实打算对寿夫下手了,但亲子与义子厮杀,他觉得总得要告知我这个老爹知道。”

“那就不奇怪了。”圣子心中的疑惑消解了不少。

“什么不奇怪了?”

“《韩非子》说:事以密成,语以泄败。爸爸什么事情都没做呢,就把计划到处和人说,那他事败身死也就不奇怪了。”

“你这么确定是武内寿夫杀了阿彰?有什么证据?”

“我不确定,也没有证据。”

“那你为什么杀了寿夫?”

圣子给自己倒了杯茶,喝了一口,想了想,解释道:“我杀武内寿夫并不是因为确定他就是谋杀爸爸的凶手,而是因为我不得不杀他。”

“什么意思?”

“武内寿夫在组内的声望不逊色于爸爸,他还有自己的心腹班底,实力雄厚,仅次于爸爸。他这些年又和爸爸多次发生矛盾,这次爸爸一死,许多人都在怀疑是他杀了爸爸。他有造反的实力,又被人怀疑造反,那他只有两种选择,要么真的造反,直接夺了山神组组长的位置,要么他自己分裂出去,另外树立一个武内组。”

“不管他做出怎样的选择,对于我们家来说,都是堪称致命的危机。您的年纪大了,我和妹妹都还小,而武内寿夫却正值壮年,他若在此时振臂一呼,除了您那些老兄弟,还有几个人会不支持他?武内若上台,以他和爸爸的矛盾,以及他谋杀爸爸的流言,难道我们还要祈求他大发善心,善待我们吗?”

“我很难相信雅库扎也会那么善良,所以我只好先下手为强了。”

山神信雄看着平淡叙述着理由的孙女,一时间仿佛在圣子身后看到了一头幼兽,阴影中幼兽向他微微咧嘴,露出了锋利而血腥的獠牙,杀气肆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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