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过正午，饭桌上的碗碟已空。刘煜像设定好的程序，沉默地起身，将残羹冷炙归拢，端起摞得摇摇欲坠的碗筷，转身走进了厨房。
客厅里，肖丽萍难得卸下了平日的刻板，脸上浮起一层薄薄的笑意，声音也放得柔和了些，对着沙发里闷头抽烟的周大力说道：
“刘煜这孩子吧，性子是孤拐了点，不讨喜，但好歹…生活上的事，还能自己勉强应付。”
她顿了顿，指尖无意识地捻着衣角，话锋小心翼翼地转到了重点。
“眼瞅着下个月就满二十六了，总该…成个家吧？”
烟雾缭绕中，刘大力抬了抬眼，没吭声。
肖丽萍像是得了默许，话匣子打开了，语速也快了起来：“我这边有个亲戚的朋友，家里有个姑娘，年纪跟刘煜相仿，模样、家境…看着都挺不错。”
她刻意压低了点声音，带着一种推销某种瑕疵品的语气：“就是…精神头方面，也稍微有点那个…不太利索。”
她观察着丈夫的反应，接着说，“人家想找个上门女婿，这不，知道咱家刘煜的情况，觉得…挺合适，想撮合撮合。”
“条件开得是真好啊！”
肖丽萍的眼睛亮了起来，那点笑意终于真切地蔓延到眼底。
“不要彩礼！还白送一套北星城的房子给小两口当婚房！你摸着良心说，就凭咱家刘煜这样儿，这跟天上掉馅饼有啥区别？打着灯笼都难找的大便宜啊！”
刘大力猛地抬起头，脸上的惊讶如同投入石子的水面，迅速被汹涌的愤怒取代。
他“砰”地一声将筷子拍在桌上，震得碗碟轻响。
“结婚？！上门女婿？！肖丽萍，你脑子是进水了吗？刘煜那情况，他能结婚吗？还去给人当上门女婿？！”
他胸口剧烈起伏，声音因愤怒而拔高。
“再说，那女方家条件听着是好，可他们不嫌弃刘煜？那闺女的精神状况，怕不是比刘煜还不如！你这是要把两个苦命孩子硬往火坑里推啊！”
他喘着粗气，眼神下意识地、几乎是习惯性地扫向肖丽萍。
看到她瞬间沉下来的脸和拧紧的眉头，刘大力喉结滚动了一下，语气不自觉地压低了半分，带上了一丝疲惫的辩解。
“丽萍，当初……当初咱们结婚前，我就跟你交过底的。”
“刘煜，他有自闭症，还有狂躁症，离不了人照顾。我说了，我得带着他，你也点了头的……”
肖丽萍冷笑一声。
她眼睛瞪得溜圆，不耐烦道：“点了头？点了头就得养他一辈子？！刘大力，你睁眼看看！刘浩和刘舒，两个大学生，哪个不要钱？学费、生活费，以后毕业了找工作、买房、结婚，就指着你开那破公交车？”
她越说越激动，手指头几乎要戳到刘大力鼻尖上，唾沫星子飞溅。
“他刘煜就是个累赘！现在好不容易有人家不嫌弃他，愿意接手，还倒贴钱！你还在这儿挑三拣四，我告诉你，今天这事没商量！你要么把他送走，当上门女婿享福去！要么让他搬出去！”
她的话像淬了毒的冰锥，又冷又狠，每一个字都砸在刘大力的心上。
刘大力气得浑身发抖。
他向来嘴笨，吵不过伶牙俐齿的肖丽萍。
他猛地站起来，双眼通红地瞪着肖丽萍从牙缝里挤出强硬无比的话：
“肖丽萍！我看你是鬼迷心窍了！把刘煜赶出去？你想都别想！我不可能同意！”
“刘煜在家是吃白饭了吗？脏活累活他少干了吗？就因为不是你肚子里爬出来的，你就这么容不他？！”
“租房子？你说得轻巧！一个月七千块，两千块喂了房贷，剩下五千块要填刘浩刘舒两个大学生，要管这一家老小吃喝拉撒！钱呢？钱在哪里？！你告诉我，我拿什么去租房子？拿命去租吗？！”
他喘着粗气，死死盯着方兰英那张写满冷漠和不耐的脸，心如刀绞。
这哪里是在商量？这分明是在逼他！是在往死里逼刘煜！
肖丽萍下巴微抬，眼神冰冷，没有丝毫动摇。
她甚至向前逼近一步，声音不高：“两个选择，你自己掂量：要么，刘煜搬出去！要么，他乖乖去上门结婚！”
“要是这两条路你一条都不肯走……那咱俩的日子，也算是到头了！”
她心里算盘打得噼啪响。
离婚？
她求之不得！刘浩和刘舒两个名牌大学生，铁定跟她走，这可是她下半辈子的指望和体面。
至于刘大力？就让他守着那个“拖油瓶”傻儿子过吧！
“你——！！！”
刘大力脸色惨白，指着肖丽萍的手指都在颤抖。
他万没想到，二十年的夫妻，她竟能绝情到如此地步，甚至拿离婚来逼他放弃儿子！
就在这令人窒息的死寂和尖锐对立中，一个平静得近乎突兀的声音，从厨房门口传了过来。
“爸，我结婚。”
刘煜不知何时站在了那里。
他脸上没什么表情，眼神低垂，声音不大。
“你……臭小子！你胡说什么！”
刘大力猛地转过身，一把抓住刘煜的胳膊。
“别听！别听你妈乱说！这不是你该操心的事！爸不会答应的！绝对不会！”
刘煜向来敏感自闭，肯定是刚才那些刻薄话全被他听进去了！他一定是被刺激坏了，才说出这种话！
与刘大力的痛心疾首截然相反，肖丽萍慈爱的笑容。
她几步就跨到刘煜面前，声音放得又轻又柔：“哎哟，小煜！好孩子！我就知道你是个懂事的！你爸啊他就是太疼你了，一时舍不得。”
“其实妈帮你打听过了，那姑娘家条件是真的好！那女孩子看着也……也挺实在的，下雨了还知道往家里跑呢，过日子嘛，本分最重要，你说是不是？”
“我看过照片了，那闺女长得挺有福气！矮矮胖胖的，五官也端正，鼻子是鼻子眼是眼的，一看就是旺夫相！比那些病秧子强多了！”
刘大力一股怒气他口不择言，指着肖丽萍吼道：“你这么满意，这么看好人家，你怎么不让你亲儿子刘浩去当这个上门女婿？！”
方兰英声音尖利刺耳：“刘大力！你还是人吗？！刘煜是你儿子，刘浩就不是了？！他可是正经名牌大学生！前途无量！你让他去给一个精神有问题的当上门女婿？你这是要毁了他啊！你心怎么这么偏？！就刘煜是你的心头肉，刘浩就是路边捡来的草？！”
她指着刘大力的鼻子骂：“再说了，人家小煜自己都点头答应了！你还在这儿跟我撒什么邪火？”
“那也是你硬要把小煜往火坑里推！”
刘大力气得脸色发青，却发现自己笨嘴拙舌，根本说不过肖丽萍机关枪似的连珠炮。
眼看两人脸红脖子粗，争执声越来越高亢刺耳。
一直沉默站在厨房门口的刘煜，眉头紧紧锁起。
他眼中闪过烦躁和痛苦。
他突然提高了音量。
“你们——别吵了！我结婚！”
这简短的几个字，如同按下了暂停键。
客厅里瞬间死寂。
两人都猛地看向刘煜。
他们太清楚刘煜的病史了。
间歇性狂躁症，一旦引爆，后果不堪设想。
上一次发作时，至今想起来都让人心有余悸。
这明显带着不耐烦和压抑怒火的语气，就是最危险的信号。
刘煜的目光扫过父亲刘大力。
他看到父亲眼眶通红，里面盛满了心痛、无奈和尚未褪去的愤怒。
刘煜的心脏像被什么东西狠狠揪了一下，他迅速移开视线，生硬地丢下一句。
“我回房间了。”
说完，他不再看任何人，转身径直走向自己的卧室。
“砰”的一声关上了门。
刘大力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
儿子最后看他的那一眼，里面复杂的情绪让他心如刀绞。
他几乎是下意识地就要抬脚追过去，想安抚，想解释，想告诉他不用勉强。
“你站住！”
肖丽萍眼疾手快，一把拽住刘大力的胳膊。
“你还想去干嘛？！再去刺激他？！你是不是真想看他再发一次疯，把整个家都拆了？！”
上一次刘煜失控时那疯狂砸东西瞬间浮现在她眼前。
对这个继子，她是又厌烦到骨子里，又发自内心地害怕。
刘大力被肖丽萍拉住，听着她惊恐的低吼，身体僵硬在原地。
他瞪着肖丽萍，满腔的怒火和不甘在胸腔里翻腾，几乎要冲破喉咙。
但最终，看着那扇紧闭的房门，想到儿子刚才的眼神和那潜藏的危险，他像被抽干了所有力气，肩膀颓然地垮了下来。
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才将情绪强压下去。
他转过头，不再看肖丽萍。
“既然小煜自己点了头，我可以答应……让他们先见一面。”
“但是！肖丽萍你听清楚，如果对方条件实在太差，人品有问题，或者小煜见了面觉得不喜欢、不合适，这婚，就绝对不能结！谁说都没用！”
他眼神里，是破釜沉舟的决心。
哪怕为此真的要走到离婚那一步，他也绝不允许儿子为了逃离这个冰冷的家，就跳进另一个更深的、同样不幸的火坑里，和一个同样可怜的孩子互相折磨一辈子！
肖丽萍见刘大壮松口，也顺着台阶下，“你就放心吧，有时间我就带两个孩子见一面，谈得来双方大人就约一个时间，相互了解下家庭，你自己亲自把关。”
一场争论暂时结束。
刘大力今天上的是晚班，为了防止迟到扣全勤，他基本都提前四十分钟出门，一点钟就得到达公司。
看时间不早，他就没多跟肖丽萍继续讨论这个话题。
临出门前，他又去刘煜房间门口敲了敲门，“小煜，我先去上班，晚上回来再跟你说结婚的事，你别乱想。
良久，房间里才传来一声淡淡的“好。”
刘煜坐在电脑桌前，回应一句，继续在电脑桌前敲击键盘。
“萧家承受巨大羞辱，萧焱血气方刚，再强的容忍心都无法容忍这样的情况，他握紧拳头，含恨写下解约书，对着纳兰烟然吼道，“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莫欺少年穷！……”
这条路，或许是他目前在这个星球上能最快速度翻身的机会。
半个多小时的时间，刘煜又洋洋洒洒敲击下几百字，刚刚进入状态，卧室的门突然被人从外面打开。
肖丽萍看了一眼坐在电脑桌前的刘煜，以为他在玩游戏：“小煜，别玩了，快，妈带你去看你未来媳妇儿！”
家里这台电脑是刘浩用淘汰下来的，刘煜没事就会坐在电脑面前玩些小游戏，这一点肖丽萍也很看不顺眼，基本都会骂两句。
不过今天就算了，只要下午赶紧带刘煜出去跟女孩子见一面，哄着他同意下来去吴家上门，以后她就清闲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