审判席上，一名黑发黑瞳，约摸只有二十出头左右的男人正站在那里。

男人的双手双脚均佩戴着特制的，具有禁魔效果同时重达数百公斤的沉重的镣铐。

镣铐的锁链很长，垂落在地，光是看着便感觉到行动不便。

然而面对这一身的束缚，男人背脊却挺得笔直，下巴保持着微微抬起的角度，目光则是平静地迎向高处那七人。

大堂内明亮的魔晶灯映照在男人的脸上，没有愤怒，也没有恐惧，只有一种近似漠然的平静。

“勇者凛义，你，可知罪！”

一声高亢的喝问，在空旷的大会堂内悠悠回荡。

没有回答，凛义只是望着那开口发问的蓝发红瞳的少女——蔷薇帝国新继位的年仅十七岁的女王琉璃·杜雷娅。

同时，她也是今年御魔同盟的轮值主席。

咚！

琉璃手中的审判锤重重敲下。

负责看守凛义的一众禁卫，都在这一声敲击之下感到了一种发起内心深处的战栗。

“凛义，回答我们的问题！”

琉璃保持着尖锐的高声，以命令的口吻继续喝道。

“对于2147年3月7日犯下的屠戮战俘的罪行，你可认罪。”

凛义，沉默依旧。

凛义的眼神没有动摇，甚至连睫毛都未曾颤动一下。

“此事证据确凿，不是阁下不做辩护，就能脱罪得了的。”

此刻一名身材伟岸，有着亮丽金色鬃毛的雄性狮人用指甲划着红木桌面的纹路，嗓音低沉、缓慢而充满压迫力。

那，是当今兽人帝国的君主，黄金王雷恩。

说着，雷恩稍微往前挪了挪屁股，单手撑着桌面，将身子稍稍往前探出，嘴角勾起一个略有些暧昧的笑容：

“此外，还有同年7月28日，阁下曾将一名魅魔间谍带入自己的营帐，直到第二天中午才出来，而且此后那魅魔间谍便不见踪影……我想问阁下，那一夜究竟发生了什么？”

大堂内，除了问话的声音之外，依然是一片寂静。

那位勇者，似乎根本就不打算为这一切辩护。

见审判似乎要因此而僵持下去，琉璃清了清嗓子，接着朗声道：

"传证人安洁莉娜！"

听到这句话的瞬间，勇者，终于抬起了他的头颅，眸中闪过一丝惊诧，目光也跟着看向了那扇此刻打开的红木大门。

门外，一道纤细的身影在两名书记官的陪同下迈入会堂。

少女有着一头亮眼的粉色长发，长发精心编织成螺旋状的双马尾，身上穿着样式较为常见的紫蓝色连衣长裙，胸口处，则别着一枚象征着晨曦王国的日出勋章。

安洁莉娜在证人席上站定，双手捏着裙摆，向高台上拘谨地行了一个标准的宫廷礼。

浅粉色的睫毛低垂，精致的脸上，带着略有些僵硬的微笑。

"诸位尊敬的元老们，下午好，我是晨曦王国国王之女，安洁莉娜·佩恩。"

安洁莉娜的声音清脆，不过，却多少带着点强撑的意味。

琉璃微微颔首，向她做了个请的手势。

"安洁莉娜小姐，请你和我们说说2147年3月7日究竟发生了什么。"

安洁莉娜轻轻点头，简单措辞之后，她缓缓开口：

"那天，在同盟军的猛烈攻势下，灰烬城的魔族最终选择开城投降。"

说着，安洁莉娜的目光短暂地扫过凛义，但很快又有些心虚地移开，努力抬着头继续回答道：

"当时，那些降兵由我和伊拉尔一起进行登记和管理，所以我记得很清楚，总共有一万三千四百七十二名魔族。"

安洁莉娜的声音渐渐微弱，语速却不自觉地开始加快：

"可就在我登记完毕数量之后没多久，凛义他忽然以勇者和同盟军荣誉指挥之名下令，让我们将已经失去反抗之力的魔族降兵尽数屠戮。"

说到这里，安洁莉娜停顿了好几秒钟的时间，余光再度在凛义的脸上扫过，但避开了他直视的眼神。

琉璃清了清嗓子，微微挑眉问道：“你在收到命令之后，是怎样做的？”

"我当时表达了反抗和质疑，但凛义他坚持如此，甚至威胁说如果我们不动手的话，就会对我们动手……无奈，我等只得执行命令，将降兵......"

安洁莉娜话说到这便再说不下去，但后面的话，不需要说也能明白。

“勇者凛义，对于安洁莉娜小姐的证词，你，可有异议？”

短暂的沉默。

凛义再度低下了头。

“没有异议。”

“我，的确是这样说的，而且，我的确下令将一万三千四百七十二名魔族降兵，尽数斩杀！”

听到凛义亲口承认，琉璃暗暗松了一口气，接着道：“那么对于同年7月28日发生的事情，你作何解释。”

“我睡了那个魅魔间谍，然后，放她离开。”

凛义表情都没变一下，直接做了回答。

听到这过于直白的回复，琉璃反而顿了一顿，眼中闪过一丝诧异，秀气的面庞也僵硬了片刻。

“想不到，阁下还是性情中人，不过，魅魔嘛~倒也不是不能理解，只是，阁下可否还记得自己的身份，使命，还有义务！”雷恩嘴角带着戏谑的笑，话语却是愈发严厉。

对此，凛义没再做反驳，大堂内又一次陷入寂静。

不过，这种寂静没有持续很久，琉璃便清了清嗓子，整理了一下手头的那一沓文件。

“总而言之，凛义。”

“你犯下的罪行，无可辩驳。”

“但有鉴于你对同盟的贡献，以及在对魔族战役中的突出表现和斩杀魔王的功绩……现同盟经商议决定，不追究你的罪行，但要剥夺你的勇者之名，你还需将勇者之剑破晓上交，由同盟进行处理。同时，对外我们会宣称你在与魔王的决战中遭到了魔王垂死反扑的诅咒，最终身亡。”

“当然，你依然可以使用凛义这个名字，只是不能再自称勇者。另外，你在蔷薇帝国授封的爵位和领土，不受影响。”

琉璃，正色道。

至于所谓的商议，则是在这场审判开始之前，就已经决定。

“对此审判结果，你，可有异议？”

抿着唇，又是数十秒的沉默后，凛义适才开口。

“没有异议。”

……

收敛着气息，被释放的凛义穿梭在人群当中。

如今，汇聚于此的人，在不久前才听说了战胜的消息，因而来到了中心城。

他们听说，不久之后，那位勇者便会在台上代表御魔同盟发表胜利宣言。

聚集于此的人，绝大多数都是为了能够一仰那位勇者的容颜而来。

此刻，他们的脸上带着笑容，还在议论纷纷。

只是，很快，他们的笑容便彻底凝固在了脸上。

伴随着元老院的钟声响彻，一个震撼的消息随后如长了翅膀一般传遍中心城的每一个角落，并且以最快的速度向整个叹息大陆扩散。

勇者凛义，在2148年1月6日下午3时17分身亡，年仅二十一岁。

死因，魔王死前以灵魂发起的诅咒。

当这个爆炸性的消息在街头巷尾传开之后，凛义见到了可谓是史上最大规模的集体变脸。

一时间，整个中心城笼罩在了巨大的悲伤当中。

凛义，不喜欢眼泪。

即便是别人的同样不喜欢。

何况，这一次，他没有阻止他人落泪的理由和能力。

所以他走了，以最快的速度离开了中心城。

走出城，避开了大道，走入了一片森林之后，凛义才感受到些许的安宁。

不过，这份安宁也没有持续多久。

“这不公平。”

一道声音，从凛义的头顶上传来。

随后，一道纤细的身影，轻快地落地。

来者，是一名翠绿短发，蓝色眼眸的精灵少女。

少女穿着一身深棕色的衣装，那身衣装相当朴实，看着就像是普通的旅行者，不过即便如此，也难掩少女本身的光彩夺目。

而她，便是精灵女王花雪月之女翠雀。

同时也是所谓“勇者小队”的六人之一。

“这世上本就没什么公平。”

凛义淡淡地回答。

“可是……”

凛义摇了摇头，像是已经知道翠雀打算说些什么。

“不必再提了，我已接受这个结果，勇者已死……我，也要离开了。”

“你要去哪里？”

“我不知道。”

“既然如此，来我精灵圣城阿尔缇娜如何，即便你失去了勇者之名，但我们精灵一族非常欢迎你的到来！”

凛义再度摇头。

“你的母亲，也在裁判席上。”

翠雀急了，连忙解释：

“我知道，但内部会议的时候，我母亲是明确表示了反对的，矮人一族也反对了，但最终的投票比是五比二……”

凛义点点头。

“正应如此，我才更不该让你母亲难做，让组建才不到三年的同盟出现更大的分裂。”

翠雀沉默了，良久，她咬牙，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道：

“那我跟你走！”

“不，我只想一个人静静。”

翠雀咬着唇，许久未再言语。

虽然凛义的神色始终平静，但作为最熟悉眼前男人的人之一，翠雀却明白，平日里的凛义其实是个相当幽默风趣的人。

他表情平静，那是因为乌云已经遮蔽了整个天空。

云中究竟酝酿着怎样的风暴，恐怕只有他自己最是知道。

良久，翠雀点了点头。

“好，但要记得找我……不管他人如何，但你需要的话，我……我永远会……”

说着，翠雀咬住唇瓣，一对尖耳柔软地下垂，白皙的面庞上亦浮现绯红的颜色。

后面的声音很是微弱，微弱到凛义也根本没能听清。

说完，翠雀的身影便消失在了男人的面前，甚至比她来时的速度更快。

而凛义抬起头，悠悠地望向林间小道延伸的远方。

接下来，自己该去哪里呢？

凛义的心中，也在思考。

而转念想来，凛义忽然意识到，自己出生至今虽然已经二十出头个年头，但自己却始终因为勇者的使命，在和魔族战斗。

自己，从未好好地看过这个世界，走过这个世界。

也许，现在便是去做这一切的时候了。

想着，男人整了整衣领，迈步踏向远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