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识像沉船般缓缓浮出水面。
首先感知到的是沉重的疲惫感,仿佛全身的骨头都浸了一夜的铅水。接着,是左臂被什么东西压得死死的、血液不畅带来的麻木。
他艰难地睁开酸涩的眼睛,视线还有些模糊。
映入眼帘的,是夏予爱那张近在咫尺的睡颜。
她侧身蜷缩着,像只寻求庇护的幼兽,双手依旧紧紧抱着他的左臂,脸颊枕在他的臂弯里,呼吸均匀绵长,脸颊上还带着宿醉未消的微红,长长的睫毛在晨光中投下小小的阴影。
昨晚那场胡闹似乎耗尽了她所有力气,此刻睡得格外香甜。
陆青松了口气,至少这位小祖宗还安稳着。
他下意识地转头,看向床的另一侧——昨晚谢琥珀蜷缩的位置。
空的。
那张床上,薄被被掀开一角,凌乱地堆叠着,枕头歪斜。床上空无一人。
陆青的心猛地一沉,睡意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他几乎是屏住了呼吸,目光迅速扫过狭小的房间。
卫生间门开着,里面漆黑安静。
椅子上,没有她的包。
她的手机……自然也不见了。
她走了。悄无声息地,在他和夏予爱都沉睡的时候,离开了。
一种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瞬间攫住了陆青。
是松了口气?毕竟昨晚的混乱和谢琥珀那深入骨髓的痛苦都太过沉重。
是担忧?她昨晚痛得几乎昏厥,那么早就离开,身体能撑得住吗?是
失落?那句“你不用再一个人扛着”的承诺才刚刚出口,她却像受惊的鸟雀般飞走了。
还是……一种被某种无形界限划开的疏离感?
他轻轻尝试着,想把自己的胳膊从夏予爱的环抱中抽出来。
女孩不满地嘟囔了一声,抱得更紧了,仿佛在睡梦中也要宣示主权。
陆青无奈,只能暂时放弃。他尽量不惊动她,用还能自由活动的右手,摸索着拿起自己放在床头柜上的手机。
屏幕解锁。
几乎是下意识的,他点开了短信或通知栏。
一条银行入账信息赫然在列,时间显示是大约一小时前。
“【XX银行】您的账户***于X月X日X时X分转入人民币【2,888.00】元。备注:照顾我的费用。谢谢。-谢。”
“……”陆青盯着那串数字,久久无言。
两千八百八十八。
一个对于普通人来说足够住好几晚高档酒店的价格,仅仅为了支付昨晚这个普通标间的费用?
这数字本身,连同那简洁到近乎冷漠的“照顾我的费用谢谢。”四个字,更像是一道无声的宣言,一道刻意划下的壕沟。
——昨晚欠你的照顾和房费,两清。
——我们之间,不必再有更多牵扯。
——那个在你面前崩溃、痛苦、绝望的谢琥珀,只属于昨夜。
现在,她是那个拥有几千万余额、可以随手支付远超实际费用、用金钱和距离筑起高墙的陌生人。
陆青的手指无意识地在手机冰冷的屏幕上摩挲了一下。
指尖传来的刺痛感提醒着他昨晚那荒唐又心酸的一幕——被咬破的齿痕依旧清晰可见,微微红肿着。
他闭上眼,昨晚谢琥珀那濒死般的痛苦痉挛、那咬紧牙关的呜咽、那眼中燃烧又熄灭的微弱希冀……
一切历历在目,与眼前这条冰冷的转账信息形成刺眼的对比。
钱能买来舒适,能买来距离,却买不到片刻的安宁,更抹不平那深植骨髓的痛楚和绝望轮回带来的灵魂创伤。
“唔……陆青先生?”怀里的夏予爱终于被陆青细微的动作弄醒了。
她迷迷糊糊地睁开眼,像只慵懒的猫咪,下意识地在他胳膊上蹭了蹭,带着刚睡醒的鼻音和一丝满足的依恋,“早上了吗……?”
她似乎完全忘记了昨晚的混乱和醋意,也根本没注意到另一张床上已经人去楼空。
她仰起头,看到陆青紧绷的下颌线和有些失神的目光,才后知后觉地顺着他的视线看向空床。
“咦?那个……谢小姐呢?”夏予爱眨了眨眼,显得有些困惑,但更多的是一种“麻烦人物终于走了”的轻松感。
陆青收回目光,看向夏予爱,眼神里的复杂情绪尚未完全敛去。
他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个连自己都觉得有些勉强的微笑,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
“嗯,她有事,先走了。”他避重就轻,只给出了一个模糊的答案。
“哦……”夏予爱似乎对这个答案很满意,她打了个小小的哈欠,更加贴近陆青,手臂收得更紧,声音软糯,
“那我们……再睡一会儿好不好?头还有点晕……”
陆青低头看着像藤蔓一样缠绕着自己的女孩,又瞥了一眼旁边空荡荡的床铺,还有手机屏幕上那刺眼的转账信息。
谢琥珀的离开并未带走沉重,反而留下了一团更加难以理清的迷雾和一种沉甸甸的空虚感。
他轻轻叹了口气,没有回答夏予爱,也没有推开她。
只是任由她抱着,目光却再次投向了窗外。
清晨的阳光透过并不严实的窗帘缝隙洒进来,照亮了空气中飞舞的尘埃,却照不进他此刻有些迷茫的心绪。
谢琥珀去了哪里?她接下来会做什么?她那“隐藏任务条件”的绝望轮回,会以怎样的方式继续?
而自己……又能做什么?那句“不用一个人扛着”的承诺,在对方决然的离开和冰冷的转账面前,显得如此苍白无力。
先不想这些了,陆青摇了摇脑袋,轻轻碰了碰夏予爱的脸颊:“该起床了,你今天还有工作没有?”
闻言,夏予爱不满地哼哼了两声,把脸更深地埋进陆青的胳膊里,声音闷闷的:
“唔……不想去……头晕……难受……”
陆青不为所动,轻轻拍了拍她的背:“宿醉是会难受,但工作不能耽误。你是偶像,忘了?”
“偶像……”夏予爱小声嘟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厌倦,“偶像也要休息的嘛……”
但她终究还是磨磨蹭蹭地松开了手,慢吞吞地坐起身。
宿醉带来的头痛让她皱紧了小脸,揉着太阳穴,眼神还有些迷蒙。
陆青也终于得以解放自己酸麻的胳膊,活动了一下筋骨。他看了一眼时间,催促道:“快洗漱,我送你回去换衣服。”
接下来的几天,夏予爱似乎把陆青家当成了临时的避风港。
她偶尔会去公司报道,参加几个无法推掉的通告或排练,但大部分时间,她都赖在了陆青身边。
她的理由总是很充分:
“宿舍太吵了,文文她们闹腾得很,我想静静。”
“今天排练结束好晚,回宿舍太远了,在你这里凑合一晚吧?”
“啊,我公寓水管好像坏了,物业说明天才能修……”
陆青对此心知肚明,但也懒得戳穿。
只要她不闹腾,不影响他,他也由着她去。
几天后,陆青家。
夏予爱瘫在沙发上,两条白生生的腿晃啊晃,刷着手机:“陆青先生,晚上吃啥?点那家日料好不好?他们家刺身超级新鲜!”
陆青头也不抬,敲着键盘:“冰箱里有饺子,自己煮。”
“啊?又是饺子?”夏予爱小脸一垮,扔下手机扑过来,抓住陆青胳膊摇,“不要嘛,我们出去吃嘛!闷死啦!”
门铃突然疯狂炸响——“叮咚叮咚叮咚!”
夏予爱吓得一哆嗦,猛地从沙发上弹起来,警惕地盯着门口:“谁?”
陆青皱眉起身开门。
门刚开一条缝,王姐那张刻板严肃的脸就挤了进来,眼神跟刀子似的刮过陆青和沙发上的夏予爱。
“夏予爱!”王姐声音冷得像冰窖,“躲够没有?!”
夏予爱缩了缩脖子,强作镇定:“王姐,你怎么来了?我、我就休息两天……”
“休息?!”王姐踩着高跟鞋“嗒嗒”几步冲进来,一把从助理手里夺过平板电脑,狠狠戳到夏予爱面前,
“看看!你上周缺席的商务晚宴,陈总问了我三次!今天下午的棚拍,整个团队等你一个!声乐课旷课一周,老师电话都打到你爸妈那儿了!”
屏幕上赫然是满满当当被标记为红色的行程和未读的催命消息。
夏予爱脸一白。
王姐根本不给机会,继续输出火力,声音又尖又急:“
夏予爱!你别忘了你爸妈的期望!他们花了多少心血在你身上?你现在这样,对得起谁?躺在男人家里当废物?
“你知不知道现在网上已经有风言风语了?!”她一边说,一边用手用力点着平板,像是要把屏幕戳穿。
夏予爱被说得抬不起头,咬着嘴唇,手指绞紧了陆青的衣角,声音又小又委屈:“我……我累了嘛……我就是想喘口气……”
“累?圈里谁不累?!”王姐拔高音量,恨铁不成钢,“你爸妈让我盯着你,不是让你胡闹的!他们要是看到你现在这个样子……”
她指着夏予爱身上明显不合身的陆青的旧T恤,气得发抖,“看到你这副没出息的样子在这鬼混……”
陆青眼神一冷,刚想开口。
夏予爱却突然爆发了,猛地抬头,眼泪在眼眶里打转,指着王姐大声喊:
“你又不是我爸妈!轮不到你来教训我!我在哪待着关你什么事!关他们什么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