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丝佩走到喷泉边上。它还是如昨日见到的那样干涸，甚至水池的底部都已开裂。即使这里曾有着水，恐怕也早就渗入地缝中消失无踪了。

她自然明白镇子的人不可能是出于单纯的幻觉或疯狂才全部都聚集在这个广场上等待。这座喷泉一定曾是镇上所有人唯一的寄托，而在它干涸之后，他们仍旧对它抱着无望而无谓的期许……在莉夏告诉她这件事前，她是这么觉得的。

“你或许真的发现了这座镇子陷入如今这个状况的原因。但我可不能无视你夜里不睡觉，反而在陌生城镇的街上闲逛这件事。”

艾丝佩的眼神里带着些许的责难。莉夏知道她是真的在为自己的安全而担心，因而有些惭愧地低下头去。

“好啦，这也不是什么特别大的过错。我只是希望你能更加注意自己的安全而已。”艾丝佩轻揉莉夏的脑袋，“但米拉这姑娘对你的骄纵却是该要批评的。”

正在广场一侧照顾病患的米拉忽然感到背上一阵寒意，发了发抖。

“那我们就去见见你说的那个孩子吧。莉夏你或许还不知道……但被主所眷顾的人们，冥冥之中总是有某种感应相连的。”

在温柔与严厉间切换自如的圣女如此笑道。

…

……

…………

少女的梦中，总是有甘甜而清澈的泉水在流淌着。

她很喜欢广场上的那座喷泉。在她的记忆里，人们总是围绕着它不住地嬉闹，泼洒着它所带来的一切美好与温存。他们身上衣装的颜色在蓝天下是那么鲜艳，从峡谷吹来的风是那样凉爽而怡人。每个人的脸上都洋溢着幸福的笑容，分享着彼此所拥有的一切。

他们笑着，少女也笑起来。她曾觉得这幸福会永远延续下去，直到周围的一切开始变热。

她躲在阴凉的家中，但广场上的人却变得比以往任何时候都多。那些她见过或是没见过的脸孔，把自己深深埋入清澈的泉水里贪婪地汲取着那慈悲的阴凉。喷泉的水似乎无穷无尽地涌出，冲刷、对抗着骄阳的炽灼与炎热——却在某天戛然而止。

原上稀草焦枯，河流干涸，大地开裂。等到高温连人所视之物都能扭曲的时候，人们骤然发觉喷泉的水口已然不再涌出他们的生命。于是人们停止分享，收起笑颜，开始争吵，争斗，把那些曾让少女感到幸福的一切都掩藏起来。

对，不是消失，是掩藏。因为少女不相信不久前还历历在目的东西会这样轻易地消失无踪。她的梦中仍满溢着清泉，因而她毅然将其倾倒而出，只为了使那些被埋于水面之下的珍贵之物再度显现。

“琉，琉！快醒醒！圣女大人来了！”

母亲的声音焦虑，急躁。自从父亲离开后，她就一直是这个样子。琉知道，这是因为她要操心的事比以前变多了。

“妈妈。”

出声的同时喉咙痛得要命。上次喝水是什么时候……？好像就在昨天。对了，有人来到了镇上。故事里的圣女，神明大人的天使。母亲说或许我一辈子都见不到一次的人来了，还给大家带来了食物和水。

太好了。

“实在是对不起圣女大人……这孩子的嗓子坏了，说话不清不楚的，还请宽恕她，宽恕她……”

母亲在诚惶诚恐地道歉。琉看不太清面前人的样貌，但她见到有两个人站在她的床铺跟前。两个人的身上都很白……而后她认出，其中一个人她不久前才见过的。

一切都很模糊。但这两个人却好像比其他东西都要清楚一些。浑身缠满绷带的奇怪姐姐，和一位面容笼罩在白色面纱下的女性。她看不到她的脸，但却能感觉到那视线十分，十分温柔。

琉想要从床上坐起来，但那个白面纱的女性只是轻轻地对她摇头。琉看到她伸出手，干枯皴裂的皮肤没有传来触感，那在她梦里所流淌的泉水却被其掬起——

那泉水已经近乎干涸了。

“……！”

琉挣扎，想要隔绝这一触碰。但她的挣扎早已不能被称之为挣扎。她所掩藏的东西在这个人的面前昭然若揭。

“艾丝佩大人……”

莉夏看不到艾丝佩面纱下的表情，但她颤抖着，就像有什么东西正在自上而下地啃噬她的身躯。她倏地收回手揭开面纱，对着在一旁唯唯诺诺的苏西微微张口——莉夏本能地觉得她是想要斥骂是想要咆哮，但随即便反应出来她是不可能那样做的。

因为身为圣女的她是与这些行为无缘的。

“她这么做多久了？”

艾丝佩发问的声音并不大。但这声音却能把苏西脸上那似是想要隐瞒的神情轻易打碎。

“有一整月……”

“一整月？一整月不间断地，每天显现出够整个广场上的人生存的泉水？你不是她的母亲吗？你看不到她身上产生的变化吗？”

艾丝佩的脚下一个趔趄。一旁的莉夏赶忙扶住她。

“我们，我们没有办法……镇上的人认为这是天赐的奇迹……”

“又是没有办法，你们总是没有办法。”艾丝佩跌跌撞撞地后退，莉夏一下子慌了，她以为是艾丝佩的身体忽然出现了什么不适，在扶着她的同时呼喊在屋外侍奉的骑士。

“对，对。是这样的，原来如此。所以主才将奇迹赐给我们。是因为人们总是没有办法，所以才需要奇迹，所以才需要我们这些以圣者为名的人。”她忽地转过头来瞪着莉夏：“明白了吗？莉夏？这就是原因。这就是我们存在的理由和意义。因为世人皆是如此悲哀，所以我们才有责任要拯救，要引领人们——”

“……艾丝佩姐姐！”

莉夏几乎要哭出来的叫喊成为了艾丝佩即将崩溃情绪的支柱。她骤然发觉，对于她的话语，少女的眼中尽是惊恐与不解。

我怎么会失态成这样呢？

艾丝佩站直身子，对莉夏挤出笑容。

“没事的，没事的。莉夏。我只是有些头晕。”

她又看向已经被吓得有些不知所措的苏西。她用尽自己的全力对她保持和善。

“辛苦你了。接下来请让我们照顾你的女儿吧。”

她让闻讯前来的骑士从床上尽可能轻地抱起干涸的少女，然后和他一起走向屋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