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数四四方方的古老白塔,如同巨兽的肋骨,森然刺破苍穹,在清冷的月光下投下参差嶙峋的暗影。它们并非中土常见的砖石塔林,而是由某种类似白垩的奇异石材堆砌而成,塔身凿满了密密麻麻、大小不一的石窟。形制上依稀可见东方僧侣遁世清修的痕迹,但这般规模与材质,却透着一股格格不入的诡异与蛮荒。

石窟之中,并非佛陀庄严的法相,而是影影绰绰的人形轮廓。他们静默着,如同镶嵌在岩石中的化石,却又带着一丝令人毛骨悚然的“活”的气息——如果那副枯槁干瘪、深陷石壁的姿态还能称之为“活着”的话。

在摩西带领族人走出埃及、踏上迦南之前,甚至更久远的蒙昧年代,最初的“异类”们便已编织起自己的秩序之网。他们被冠以“天人”、“异人”、“仙”等飘渺的称谓,行踪如雾似幻,惯于在历史的暗影中拨弄命运的丝线。南湘学院的某个前身,便曾在十字军东征的狂潮中投下阴影,助力威尼斯总督恩里克·丹多洛的铁蹄踏碎了君士坦丁堡的辉煌。然而,即便是这些被凡俗仰望的“仙人”,也终究难逃自然铁律的桎梏——血肉会腐朽,生命会凋零。

直到公元十世纪,一个匪夷所思的“永生”之法被发掘。它摒弃了埃及木乃伊的盐与香料,代之以一种珍稀的、流淌着奇异活性的有机物。献祭者与之融合,与栖身的石窟化为共生,代价是永恒的禁锢与躯体的干涸。他们如同风干的标本,深嵌石壁,喉间能挤出嘶哑的音节,枯槁的头脑依旧能转动思绪,却再也无法离开这冰冷的石穴寸步。其形貌之可怖,足以令胆怯者魂飞魄散。

此刻,在这片象征着古老禁忌与永恒囚禁的白色石林前,一个高瘦的黑衣中年男子如同凝固的剪影。他的脸上没有任何情绪流淌,声音更是冰冷得如同磨砂的金属,不带丝毫人类的温度:

“关河校长,关于你的失职行为,需要一个合理的解释。”

关河看着对方,心底无声地划过一句评价:像极了《血族》里伺候那些老不死始祖的代理人。一个完美的、毫无情感的传声筒。

“哎呀,真是令人扼腕。”关河的语气里听不出几分歉意,反而带着点敷衍的腔调,“这显然是学院方面的疏漏,我会好好‘整顿’他们的工作态度。”他刻意加重了“整顿”二字,带着一丝玩味。

“我所指的,是另一件事。”黑衣代理人无机质的声音没有丝毫起伏,如同在宣读判决书,“涉事人——苏泠,解除了LF-3000原型机的一级锁定,成功将其盗取。”

“哦?”关河眉梢微挑,一脸无辜地装傻,“那又能说明什么呢?也许是那孩子天赋异禀,找到了什么我们不知道的‘后门’?”

“如此拙劣的狡辩,毫无意义。”黑衣人的声音冷得能冻结空气,“能在常规状态下解除一级锁定的权限,整个南湘学院,只有你手中那张‘特别许可’黑卡能够做到。”

“噢——”关河夸张地捂住心口,做出一个受伤的姿态,“你这是在怀疑我对皓石塔的忠诚?我的心……好痛!等这事儿完了,我强烈要求带薪休假,抚慰我受伤的心灵!”

敢在这些活了十个世纪、脾气比冥河冰层还冷硬的老怪物面前如此“耍贱”的,恐怕普天之下也就关河独一份了。那些石窟中的“干尸”只需伸出一根枯槁的手指,就足以拧断任何冒犯者的脖颈。然而,面对这个嬉皮笑脸、毫无敬畏的年轻人,石林中却是一片死寂的沉默,只有他们的代理人继续用冰冷的声音推进着审判。

“系统日志清晰无误。那架LF-3000,确系通过黑卡权限解锁。”

“如果你们执意不信,那我也没有办法咯。”关河耸耸肩,一副无可奈何的模样。

“那么,”黑衣代理人的声音陡然下沉,一股凝练如实质、冰冷刺骨的杀意如同出鞘的利刃,瞬间锁定关河,“交出你的‘特别许可’。如果它未曾离身,此刻应该就在你身上。”

那张卡的权限通天,甚至能调动军队,其持有者向来视若性命,绝不离身。这既是命令,也是最后通牒。杀意昭然若揭——若他真敢违背皓石塔的意志,眼前这冰冷的代理人会毫不犹豫地执行抹杀。不听话的棋子,无论价值几何,都没有存在的必要。

“行啊,你稍等。”关河慢悠悠地应道,不慌不忙地在衣兜里摸索起来。

“诶?放哪去了?”他咕哝着,眉头微蹙,“明明昨天还见过的……难道是昨晚和那几位夜店小甜心玩得太嗨,不小心弄丢了?”语气轻松得仿佛在谈论晚餐菜单。

“啊哈!找到了找到了!”关河脸上绽开一个灿烂的笑容,从皮夹里抽出一张漆黑的卡片,献宝似的晃了晃,“喏,看!还带着麦当娜的亲笔签名呢!”——那是他在大都会博物馆慈善晚宴上的“战利品”。回忆涌上心头,他的表情显得兴高采烈。那时他还不是校长,正带领一支行动组追杀一个潜入晚宴的高危目标。目标狡猾如狐,却似乎被满场女星的耀眼星光(确切地说,是那些摇曳生姿的大长腿)迷住了眼。关河负责盯梢,却见对方只顾着欣赏“风景”,让目标一度脱离视野,气得通讯频道里队友们骂声一片。

然而,仅仅十分钟后,所有质疑和咒骂都戛然而止。那个自以为逃出生天的目标,被关河从一条漆黑的小巷里拖了出来——装在袋子里的只有一颗头颅。而关河本人,身上纤尘不染,连衣角都没有一丝褶皱。他用绝对的实力,瞬间碾碎了那些比他资历深厚得多的、学院最顶尖执行者们心中最后一丝轻视。优雅的猎人,往往在谈笑间完成最致命的收割。

卡片上,“Special Permission”的字样和南湘学院的铃兰纹章清晰可见。

黑衣代理人眉头不易察觉地拧紧了一瞬。他几乎确信关河的“罪行”,但此刻证据确凿地摆在眼前,他无话可说。冰冷的杀意如同潮水般悄然退去。

“最好不是。”代理人最终只是冷冷地丢下一句,仿佛刚才的杀机从未存在。“你应该清楚此事的严重性。东欧情报机关传回的消息若属实……增派人手,不惜一切代价,绝不能让苏泠落入‘革新会’之手。”

“好好好,记下了记下了。”关河连连摆手,一副如释重负的样子,“既然误会解除,那我先告辞了?”他转身欲走,姿态轻松随意。

真是讽刺。一群连石窟都爬不出来的老干尸,还要强撑着摆出一副全知全能、俯瞰众生的先知模样。

他在心底无声地嗤笑着,将那份嘲弄深深掩藏在玩世不恭的表象之下,身影融入了石林外的夜色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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