佐藤健一删帖道歉后,艺术大学的喧嚣迅速被新的八卦取代。
雨宫莲的生活重新回归到她精心构建的轨道,上课、作画、图书馆、以及,那座位于城市边缘、陈旧却弥漫着奇异暖意的公寓。
日子在一种近乎粘稠的平静中流淌,藤原修发现,雨宫莲的存在,如同空气般,无声无息地渗透进他生活的每一个缝隙,成为了一种理所当然的、不可或缺的背景音。
她依旧每天早起准备早餐,无论他是否需要。
餐桌上永远摆放着温热的食物,简单却熨帖肠胃,他加班的夜晚,推开家门时,玄关的暖灯总会亮着,厨房里要么飘散着保温食物的香气,要么就是她安静等待的身影,递上一杯解乏的温茶。一句“工作辛苦了”,清冽的声音带着沉静的包容,仿佛能洗去他满身的疲惫和戾气。
他的衬衫被熨烫得平平整整,挂在衣柜最顺手的位置;冰箱里永远不会缺少新鲜的食材和冰镇的啤酒;角落里堆积的灰尘和杂物,总会在某个不经意的时刻消失无踪,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悄然抹去。
他甚至习惯了在周末的午后,窝在沙发里看无聊的体育节目时,多了一个窝在他身边安静看书的纤细身影。
阳光洒在她柔顺的发顶,空气里弥漫着书页的墨香和她身上淡淡的皂角清香,没有言语,只有一种奇异的、令人心安的陪伴感。
夜晚的界限,在两人心照不宣的沉默中,变得愈发模糊不清。
次卧那张光秃秃的床垫,如同一个被遗忘的符号,静静地躺在尘埃里,藤原修早已不再提起它,雨宫莲更是视若无睹。
睡眠,成了两人关系最亲密的见证。
藤原修不再抗拒同床共枕。最初刻意保持的“楚河汉界”早已名存实亡,不知从何时起,他习惯了在睡梦中,无意识地寻找身边那个散发着温暖和安定气息的源头。
有时,是手臂自然而然地搭在她纤细的腰侧,掌心隔着薄薄的睡衣布料,感受着她身体的起伏和温度。
有时,是身体无意识地侧转,将她娇小的身体拢入怀中,下巴轻轻抵在她散发着清香的发顶。
有时,只是手指无意识地缠绕着她一缕冰凉柔滑的发丝,在睡梦中也不肯松开。
雨宫莲对此似乎也习以为常。
她不再像最初那样刻意“无意识”地靠近,而是以一种近乎驯服的姿态,接受着这份睡眠中的亲密。
她会在他手臂环过来时,微微调整姿势,让自己更舒适地依偎在他怀里;当他无意识地将她抱紧时,她会发出一声模糊的、如同梦呓般的轻哼,非但没有挣脱,反而会无意识地在他胸口蹭一蹭,寻找一个更温暖的位置。
这份亲密热烈却又带着一种奇异的克制。
它只存在于意识模糊的睡眠中,当清晨醒来,两人总会默契地迅速分开,各自整理着微乱的心绪和睡衣,仿佛昨夜那相拥而眠的温暖只是一场心照不宣的梦境。
藤原修心底深处那条名为“罪恶”的警戒线依旧存在,只是在这日复一日的温水浸润下,变得日益模糊、脆弱。
他沉溺其中,像一个在冰天雪地中跋涉了太久的人,终于找到一处温暖的篝火,明知靠近可能会被灼伤,却无法抗拒那深入骨髓的暖意。
他告诉自己,这只是相互取暖,这是她在陌生的城市里唯一的依靠,他只是在尽一个“长辈”的责任…然而,每一次清晨醒来,感受到怀中温软的触感和鼻息间萦绕的清新气息时,心底那份汹涌的悸动和满足感,都在无声地嘲笑着他的自欺欺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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某个慵懒的周日清晨,天光正好,透过窗帘缝隙在地板上投下金色的光斑,公寓里一片静谧,只有窗外偶尔传来的几声鸟鸣。
藤原修难得地没有在生物钟的召唤下立刻醒来,昨夜加班到很晚,疲惫让他睡得格外深沉。
意识在温暖的混沌中缓缓浮沉,首先感受到的,是怀中那份沉甸甸的、温软踏实的触感。
少女娇小的身体被他整个儿圈在怀里,后背紧贴着他结实的胸膛,严丝合缝,没有一丝空隙。
他的手臂,如同最坚固的锁链,牢牢地环在她纤细的腰腹之上,掌心隔着薄薄的丝质睡衣,能清晰地感受到她身体温热的轮廓和细微的起伏。他的下巴搁在她柔顺的发顶,鼻息间充盈着她发间那熟悉的、雨后青草般的清新气息,混合着一种睡眠特有的、令人安心的暖香。
雨宫莲也深陷在沉睡的余韵中,她微微蜷缩着,如同找到了港湾的幼兽,身体完全放松地依偎在身后那个宽厚温暖的怀抱里。藤原修沉稳有力的心跳声透过紧贴的后背传来,如同最温柔的催眠曲。
她的一只手,无意识地搭在他环在自己腰腹的手臂上,指尖微微蜷曲,带着一种全然的依赖。
两人的呼吸在寂静的空气中交织、同步,绵长而均匀,姿态亲密无间,如同缠绕生长的藤蔓,不分彼此。
阳光悄悄爬上床沿,照亮了少女沉睡中恬静温婉的侧脸,也照亮了男人下巴上略显凌乱的胡茬和眉宇间难得舒展的纹路。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只剩下温暖、安宁和一种近乎完美的契合感。
就在这静谧温暖的时刻,一阵突兀而欢快的铃声骤然自雨宫莲的手机中响起!是视频通话的邀请音!
刺耳的铃声如同冰锥,瞬间刺破了这甜美的梦境气泡!
藤原修眉头紧蹙,发出一声不满的咕哝,下意识地将怀中的身体抱得更紧,仿佛想隔绝这恼人的噪音。
雨宫莲也被惊醒了,意识尚未完全回笼,浓重的睡意和贪恋身后那份令人沉溺的温暖让她根本不想理会任何打扰。
她迷迷糊糊地伸手在枕头下摸索着,眼睛都没睁开,凭着感觉滑动屏幕,接通了视频。
“姐姐!!!是我啦!小葵!猜猜我在哪?!我拿到手机啦!学校放假!我!回!家!啦!!!”
屏幕上瞬间跳出一个青春洋溢的脸庞——扎着高高的马尾,眼睛亮晶晶的,和雨宫莲有五六分相似,正是她的妹妹,雨宫葵!
视频画面瞬间接通,占据了整个手机屏幕。
画面里,是雨宫葵那张充满活力、笑得见牙不见眼的灿烂脸庞,背景似乎是老家小镇的车站,还能看到熟悉的站牌和远处的山峦轮廓。
她显然兴奋极了,对着镜头手舞足蹈。
“姐!你看!我们镇上新开了家超一一大的甜品店!我待会儿就去买你最喜欢的草莓大福!对了对了!舅舅说家里那条妈妈织的旧围巾他找到了,问你要不要寄过去?东京应该很冷了吧?还有还有..”
雨宫葵兴奋地叽叽喳喳,声音清脆响亮,充满了回家的喜悦和对姐姐的思念。
然而,手机这端的卧室里,时间仿佛凝固。
雨宫莲被妹妹兴奋的声音彻底惊醒!混沌的睡意瞬间被冰冷的现实驱散!她猛地睁大眼睛,看清屏幕上妹妹灿烂的笑脸,再感受到身后那紧紧环抱着自己的、属于藤原修的温热身体,以及两人此刻过于亲密的姿态!
一股巨大的寒意瞬间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她全身的血液仿佛在瞬间凝固了!
“小…小葵?”雨宫莲的声音带着刚睡醒的沙哑和一丝无法掩饰的惊慌,她几乎是手忙脚乱地想从藤原修的怀抱中挣脱出来!
然而,藤原修似乎也被这突如其来的声音惊扰,手臂非但没有松开,反而在睡梦中无意识地收紧了一些,喉咙里发出一声模糊的“嗯…?”,带着浓浓的不悦和被打扰的睡意。他甚至下意识地低下头,下巴在雨宫莲的发顶蹭了蹭。
这一切,都被手机那高清的摄像头,清晰地捕捉了下来!雨宫葵兴奋的笑容瞬间僵在脸上,眼睛瞪得溜圆,嘴巴张成了一个O型!她看到了什么?!姐姐被一个男人紧紧抱在怀里睡觉?!那个男人还…还在蹭姐姐的头发?!
“姐…姐姐?!”雨宫葵的声音都变调了,充满了难以置信的震惊,“你…你和谁在一起?!那是…?!”
雨宫莲的心跳如同擂鼓!她猛地用力挣脱了藤原修的手臂,动作幅度之大,差点把手机摔出去!她几乎是弹坐起来,背对着藤原修,手忙脚乱地将手机镜头只对准自己慌乱苍白的脸,试图遮挡身后的景象。
“小葵!你…你怎么突然打视频?”雨宫莲的声音带着明显的颤抖和强装的镇定,“我…我刚才在睡觉…”
“睡觉?!和谁?!”雨宫葵的声音拔高了八度,充满了质问和巨大的冲击,“我都看到了!姐姐!那个男人是谁?!你们…你们睡在一起?!” 少女的思维简单直接,眼前这冲击性的画面让她瞬间脑补了最直接的可能性。
“不是你想的那样!”雨宫莲急切地辩解,大脑一片混乱,只想尽快结束这可怕的通话,“那是…那是…是我合租的房东先生!我们…只是…”
“房东先生?!”雨宫葵显然不信,小脸气鼓鼓的,“房东先生怎么会抱着你睡觉?!姐姐你骗人!”她突然像想起了什么,语气带着一丝委屈和不解,“而且…而且姐姐,你看起来…气色好好哦,比在家的时候好多了!脸都红润了!和妈妈…越来越像了…”她小声嘟囔着,语气复杂,“妈妈那时候…也是这样,每次提起修君的时候…”
“修君”两个字,如同两颗冰冷的子弹,猝不及防地穿透了混乱的空气!
雨宫莲握着手机的手指猛地收紧,指关节瞬间泛白!她甚至忘了呼吸!
而就在她身后,原本被吵醒后还带着浓重睡意和被打扰不悦的藤原修,在听到“修君”这两个字的瞬间,身体猛地一僵!
雨宫葵还在手机那头自顾自地说着,带着少女特有的心直口快和未褪的委屈:“…妈妈那时候总说后悔,后悔离开修君…姐姐你现在这样…是不是也…”
“小葵!”雨宫莲厉声打断了她,声音尖锐得连她自己都吓了一跳,“够了!别说了!我回头再打给你!”她几乎是粗暴地挂断了视频通话!手机屏幕瞬间暗了下去。
房间里死一般的寂静。只剩下雨宫莲剧烈的心跳声和身后藤原修变得粗重而压抑的呼吸声。
雨宫莲背对着藤原修坐着,身体僵硬得像一块石头。
她能清晰地感受到身后那道目光,沉重、复杂、带着穿透一切的力量。她不敢回头。
所有的算计,所有的伪装,在这个猝不及防的时刻,被妹妹几句无心却致命的话语,撕扯得粉碎。
终于,身后传来一声极其沉重、仿佛用尽了全身力气的、长长的叹息。
那叹息声里,没有暴怒,没有质问,没有她预想中的任何激烈反应。只有一种深沉的、仿佛洞悉了一切后的疲惫,以及一种浓得化不开的、对命运无常的悲凉感叹。
“莲…”藤原修的声音沙哑得厉害,带着一种尘埃落定后的平静,每一个字都像是从肺腑深处艰难地挤出来,“…你母亲…天野铃子…她现在…还好吗?”
这句话,如同最后的审判锤落下。
雨宫莲猛地闭上了眼睛,最后一丝侥幸也烟消云散。
他知道了,他果然猜到了,他并不迟钝,他只是…选择了沉默,选择了在温水中沉沦,直到这一刻被猝然点破。
她没有立刻回答。
房间里只剩下两人沉重而压抑的呼吸声。阳光依旧明媚地洒在地板上,却再也照不进这方寸之间的冰冷死寂。
过了许久,久到藤原修几乎以为她不会再开口时,雨宫莲才极其缓慢地转过身。
她脸上所有的慌乱、强装的镇定都已褪去,只余下一片近乎透明的平静。那双晴空般的眼眸,此刻清澈得如同暴风雨过后的天空,没有任何遮掩,直直地迎上藤原修复杂而疲惫的目光。
她的声音很轻,像羽毛飘落,却清晰地回荡在死寂的房间里:
“她…几年前,心脏病去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