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句话像一颗投入死水潭的重磅炸弹,瞬间在我脑中炸开!巨大的轰鸣过后,是死一般的寂静,紧接着是排山倒海的疑问和难以置信。
苏叔叔?
那个在我记忆里无比清晰的身影瞬间鲜活起来。
总是带着笑容的中年男人,眼角有浅浅的笑纹。在我被自家老爸因为考试成绩不理想而吼得狗血淋头时,他会适时出现,拍着我的肩膀,用爽朗的声音说小安呐,别往心里去,你爸就那臭脾气,来来来,苏叔叔请你吃冰棍儿~
在我给苏棠补习功课,讲得口干舌燥时,他会笑眯眯地推门进来,放下一杯温热的牛奶,说辛苦了小安,喝点东西歇歇吧,他看我的眼神,总是带着长辈的慈爱和一种……难以言喻的期许。
最让我记忆深刻的,是在某个周末,他把我叫到阳台,夕阳的余晖洒在他身上,他收起平时随和的笑容,神情异常认真地对我说:“小安,叔叔看得出来,你是个好孩子。如果……我是说如果,最后你真的和棠棠在一起了,叔叔会献上最真挚的祝福给你们。”
那眼神里的信任和郑重,让我当时心跳如鼓,也感到了沉甸甸的责任。
这样的苏叔叔……怎么会和她的突然消失,还有改名换姓有关?
“之后呢?”
我的声音控制不住地带上了一丝颤抖,身体不由自主地前倾,刚才刻意维持的冰冷和疏离被瞬间击碎,眼神锐利地,带着巨大的震惊,死死地盯住许念初。
“苏叔叔……他怎么了?”
许念初深吸了一口气,仿佛在积攒着勇气去触碰那段黑暗的记忆。她的声音变得低沉而压抑,带着一种挥之不去的恐惧和悲伤。
“就在高考前大概两个月左右吧,” 她的目光没有焦点,仿佛穿透了时空,回到了那个绝望的时间段,“我爸爸他所在的单位,出事了。一场很严重的事故,死了几个人……影响非常恶劣。”
我的心猛地一沉。
“我爸作为当时项目的主要负责人之一,他拼了命地去补救,想把损失降到最低,想挽回局面……” 她的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是对父亲当时那种绝望挣扎的感同身受,“但是太晚了,窟窿太大……省厅派了调查组下来。”
她停顿了一下,似乎在平复翻涌的情绪,眼神里充满了痛苦和无助。
“结果很快就出来了。责任认定后,我爸难辞其咎。” 她的声音低了下去,带着巨大的屈辱和绝望,“他被调离了雪城,不是平调,是降职!去西南一个非常偏远,非常不起眼的小城市,一个无关紧要,甚至可以说是随时会被撤掉的单位。”
西南?调离?降职!
这几个词像重锤,一下下砸在我的认知上。
那个意气风发、在单位里颇受重视的苏叔叔,一时间,跌落尘埃?
“我当时整个人都懵了。家里一片愁云惨雾。” 她的眼泪终于控制不住地滑落下来,在苍白的脸颊上留下清晰的泪痕,“我……我第一反应就是想去找你……阿安……” 她抬起泪眼朦胧的眼睛看着我,眼神里充满了当时那种孤立无援的恐慌和依赖,“我想告诉你发生了什么……我想……”
“但是我爸……他把我拦住了。”
她的声音陡然变得尖锐起来,带着一种被强行抹除希望的痛苦。
“他当时脸色铁青,眼神是我从来没见过的凶狠和绝望。他死死地抓住我的胳膊,力气大得吓人,冲我吼:“不许去!你绝对不许去找梁安!更不许去找他爸妈!听到没有!”
我仿佛能看到那个场景。昔日温和的苏叔叔,被巨大的打击和恐惧扭曲了面容,像一头受伤的困兽,粗暴地阻止女儿奔向唯一的依靠。
“我不明白……我不明白为什么!” 许念初的声音带着哭腔,充满了当时的委屈和不解,“我想反抗,我想冲出去!但是他把我的手机抢了过去,直接关机!然后……然后我妈……” 她的目光转向旁边,仿佛她母亲就在那里,“我妈……她哭着抱住我,不让我动。她跟我说……棠棠,别闹了!现在最重要的是你的高考!别为了这点微不足道的感情,毁了自己的前程!”
微不足道的感情……
这几个字像冰冷的针,扎进我的心脏。
原来在他们眼里,我们的感情,在那个巨大的变故面前,是如此的不值一提,是可以被轻易舍弃的“微不足道”?
“高考一结束……” 许念初的声音变得无比疲惫和麻木,“家里就像逃难一样。我爸爸单位的调令催得很急,要求立刻报到,他们带着我,几乎是当天就收拾了行李。家里能带走的东西很少,带不走的家具、电器能卖的都贱卖了 我爸……他甚至……把他收藏了多年的邮票、一些他舍不得用的东西都……都扔了……” 她的声音哽咽着,充满了对父亲当时那种自毁般绝望的心疼,“他说……都结束了……雪城的一切……都结束了……”
结束了。
原来这就是答案。
一场突如其来的灾难,一个家庭的崩塌,一个父亲的坠落。为了保护?或者仅仅是不想让曾经的熟人看到自己最狼狈的样子?所以选择了最决绝、最残忍的方式,人间蒸发。
我像被抽干了所有力气,重重地靠回椅背上。
冰冷的木质椅背硌着我的脊骨,却感觉不到丝毫疼痛。脑子里一片混乱的轰鸣,仿佛有无数只蜜蜂在飞舞。
“原来……是这样……” 我喃喃自语,声音干涩得像是砂纸摩擦。巨大的震惊和迟来的理解,像潮水般冲刷着我这些年筑起的怨恨堤坝。那些愤怒、那些委屈、那些被背叛的痛苦……此刻在这样残酷的真相面前,显得如此苍白和渺小。
可是理解不等于原谅。理解她当时的恐慌和无助,理解苏叔叔的绝望和要强……但那种被彻底抛弃、被当成“微不足道”的、连一个解释都不配拥有的感觉……依旧像一根冰冷的刺,深深扎在心里。
许念初的眼泪无声地滑落,滴在桌面的格子桌布上,晕开一小片深色的痕迹。她似乎完全沉浸在那段痛苦的回忆里,声音带着一种劫后余生的疲惫和更深的悲伤。
“到了那个陌生的城市,人生地不熟……气候、饮食……什么都不习惯。我很快就生病了……发烧,水土不服,折腾了很久才好。” 她的眼神黯淡无光,“而我爸爸他在新单位,过得很不好。那里的人都知道他是‘犯了错误’被贬过来的,眼神,语气……都带着异样,他……他变得越来越沉默,也越来越暴躁。”
她放在桌上的手,无意识地攥紧了桌布边缘,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
“他开始……动不动就骂人……冲着我妈……也冲着我……骂得很难听……” 她的声音带着恐惧的颤抖,“有时候还会动手……” 她猛地吸了一口气,似乎用尽了全身力气才说出后面的话,“最严重的一次……他……他把我妈……打进了医院……”
我的呼吸猛地一窒。打进了医院?那个记忆中总是温柔笑着的阿姨?
“那次之后……” 许念初的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充满了巨大的痛苦和一丝解脱, “我妈在医院里……就跟我爸提了离婚。” 她抬起头,泪眼婆娑地看着我,“她……她很快就……嫁给了一个在那个城市普通单位上班的男人……人很老实。”
“为了彻底和我爸脱离关系……” 她的声音带着一种认命般的麻木,“我妈把我的名字从苏棠改成了许念初。”
她念出这个名字时,带着一种刻骨铭心的痛楚和讽刺。
许念初……原来这个名字,承载着如此沉重的、关于逃离和切割的伤痛。
“后来高考成绩出来了……报志愿……” 她擦了擦眼泪,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一些,“其实我填志愿的时候……根本没想过要报雪城那边的大学。我怕触景生情……也怕……万一遇到你……” 她看着我,眼神复杂,“但是在最后确认提交的时候……我的手……它自己……还是……还是填了雪城理工……” 她的声音带着一种宿命般的无奈和一丝……连她自己都无法解释的微弱希冀,“我……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可能就是不甘心吧……或者……就是想……离……离我们曾经的家……近一点……”
她自嘲地笑了笑,那笑容比哭还难看:“我原以为你肯定去了江浙……我们……这辈子……再也不会见面了……”
“没想到……” 她的声音突然带上了一种难以言喻的激动和……一丝脆弱的光芒,她猛地伸出手,越过小圆桌,冰凉而微颤的手指紧紧地抓住了我放在桌上的手,“阿安……命运的红线,还是把我们牵到一起了,你看到了吗?”
她的手很凉,力气却出奇地大,带着一种溺水之人抓住浮木般的绝望和渴望。
我被这突如其来的触碰和话语吓了一跳。几乎是条件反射地想把手抽回来,心里警铃大作,什么命运的红线?!这算什么?迟来的告白?还是试图用悲惨遭遇博取同情?
“你……你先松手!” 我的声音带着一丝慌乱和抗拒,身体下意识地后仰,“这是公共场合!”
我的理智在疯狂拉响警报。梁安,你特么清醒一点!就算知道了真相又如何?那些伤害是真实的,那些被抛弃的痛苦是真实的,梁诺的眼泪是真实的,别被她的眼泪和所谓的“命运”迷惑了。
就在我用力想挣脱她紧握的手,两人陷入一种无声的、带着尴尬和挣扎的拉扯时。
嗡嗡嗡!
我放在桌面上的手机,屏幕突然疯狂亮起,伴随着刺耳又急促的震动声,打破了这紧绷到极致的气氛。
屏幕上跳动的来电显示,像一盆冰水,瞬间浇灭了我所有的混乱和挣扎,也让许念初如同被烫到般,猛地松开了手。
来电显示的名字,清晰地映在我和她同样惊愕的眼中。
梁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