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就是，明明都是在森严的教育体系下长大的，但此时此刻，即将面对陌生的，来自另一片大陆的留学生时，她却表现得比自己要淡定，甚至于从容得多。
这让璃鹭不禁扪心自问：她真的彻彻底底地从过往走出来了吗？
答案恐怕仍然是个未知数。
她们沿着学院里的河岸一路走到教学楼。上阶梯的时候，璃鹭仍然在思考这件事。
“……璃鹭。”
“啊，啊？嗯，怎么了？”
她对上希珀丝有些疑惑的目光：“有什么事？”
“没有，”面前的少女微微摇头，“如果硬说有，那就是希望你别想太多。”
“如果有多余的时间，我会留出来，让他们自由提问，到时候你可以跟着回答一些问题，这样好让那些学生记住你。”
说完，她便转身，继续上楼了。
等璃鹭跟上的时候，希珀丝刚好准备进门。宽大的阶梯教室里，一名身穿龙辞官员青色常服，衣袍上绣着某种鸟类的年轻女子正站在阶梯前，向学生们叮嘱着什么。
希珀丝经历过类似的事情。她很熟悉。
少女敲了敲门，深吸一口气，微弯唇角，换上和学生们相处时的温和表情：“请问我们没有走错吧？”她说的是龙辞语。
不管是那名身穿官服的女子，还是坐在下面的，那些已经换上了西陆服装的学生们，无不投来了震惊的目光。
“真假的，这么年轻的姑娘……”
“说的是龙辞语啊？我没听错吧？”
“她的眼睛是金色的诶，好好看……好喜欢，嘿嘿……”
“别犯花痴了，这么年轻的先生，肚子里有几两墨水啊，这西陆的历史她讲得明白吗？”
教室内一时嘈杂起来。台前的年轻女子闻声皱眉，轻轻敲了敲桌面：“噤声。”
于是下面的学生都不约而同地安静了下来，纷纷坐直了背，只是用或好奇，或戒备的目光打量着她们。
跟在后面的璃鹭小声道：“我觉得西陆的学生绝对没有这样的纪律性。”
“……那是因为他们都是被层层选拔出来的精英，”希珀丝低声来答，“而且是第一次见到我们。”
“也是。”
希珀丝看向那名年轻女子，后者也看了过来。
短暂的沉默之后。
“两位应该是索兰小姐和哈尔科特小姐吧？”那名年轻女子主动伸出手，客套笑道，“我是驻学院的教习，姓木。今天这堂课情况比较特殊，所以我也过来看看。”
虽然态度礼貌，但希珀丝感觉得出对方身上的那种浓浓的戒备感。这是只有浸泡在那个氛围里才能感觉出来的东西。
她知道对方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幸会，木教习，”希珀丝颔首道，“很高兴能认识您，也欢迎您能在百忙之中拨冗前来旁听。”
“我因生长于西陆，多受此地风土人情所动，有时难免有见解相异。如果授课过程中有缺漏谬误之处，还望您不吝赐教。”
这一番话说得极其有礼，以至于她看到，台下几名女生看自己的眼神都直了。
“哇，你听她这话说的，真假的啊……这也太地道了吧？她以前是不是在龙辞待过？”
“没道理啊，她才多大？十七还是十八？不过她说这话是什么意思？”
“诶，这不是很简单吗？”
“怎么？”
“她这就是在说，自己只是个来教课的先生，但是上面给她摊派了一些其他活计，她也是身不由己的……等下，你别说，如果是这么个意思的话……”
“怎么？”
“她还真有可能在龙辞待过……”
包括眼前的这位木教习。“我原本以为索兰小姐话会说得更直一些。”她愣了一下，笑得有些含蓄。
“有些话可不是能放在台面上说的，”少女轻轻眨了眨眼，“若是说了，我恐怕要饭碗不保。”
“也是，”对方恍然，“不过和索兰小姐一样。”
“什么一样？”
“我也有公职在身……”
“噢噢。”
“但既然你已这么说了，我心里就有数一点，所以还请您放心。”
少女眉头一挑：“木教习此话当真？”
“当真，”对方点头，好整以暇道，“你须知我也是个女子。”
希珀丝听懂了言外之意，微妙地沉默了两三秒钟，继而退后一步：
“那我这边还要上课，麻烦您自行落座吧。”
“好，那接下来的时间就交给索兰小姐。”那名木教习也看懂了她的无言，跟着笑了笑，旋即施施然转身。
“那我呢？”璃鹭眨眨眼，“我留在这里，下面的人都一直盯着我看……”她还是觉得被这么多陌生人盯着有点不太好。
“璃鹭你就留在这里吧，或者你坐到旁边去也行，”希珀丝定定道，“影响不大的。”
影响真的不大吗？
带着几分惴惴不安，璃鹭稍慢地点了点头，在一旁找了把椅子坐下，摊开手上那本空白的笔记本，装模作样地在上面划拉了几笔。
“……”
说实在话，当坐在这里，被台下的那些东陆学生注视的时候，璃鹭愈发能感受到内心的压迫感。
她是很想改变，但这尝试却被希珀丝认为是在依赖过去，是仍然在逃避的表现。
可说老实话，对于前往蔷薇巨石阵这件事而言，尽可能地取得更多的助力，不是才能让事情成功的可能性变大吗？为什么反过来，还要遮掩消息，不让他们知道呢？
明明就是存在着这样那样的不足条件，难道借助外界的力量，是什么不合理的决策吗？
这样想着，还没意识到问题关键的璃鹭，不由得看向台下。
在台下坐着的那些学生里，她看到了一个略微有些熟悉的身影——那是之前买燕尾蛋糕的时候遇到的姑娘。
那一袭改良款对襟衫，以低盘发将黑发盘起的姑娘，此时此刻正坐在靠后的座位上。举止不甚严谨，和她无意中流露出的潇洒相称。
是叫……萧绫瑶吧？
这样想着的时候。
似是察觉到某个方向的目光，只见对方忽然看向了自己所在的方向。
正经之余，歪头，露出有些痞气的浅笑。似乎是在和她打招呼。
璃鹭吓了一跳，不由得心想，这家伙比希珀丝胆子还大。
她不禁想，如果是她，肯定不敢在上课的时候做出这么出格的举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