像被训斥的人一样,视线始终未从白静谧和李初绿身上移开的江晚宁,好不容易安抚两人离开后,办公室里只剩下夏知意和她,以及沉默。
原以为她们之间终于迎来平静,但事情不可能就此结束。毕竟夏知意要处理的问题,一件都还没解决。
"能和你谈谈吗?"夏知意主动提问。
"请便。"江晚宁懒散的回答。
"是时候该认真谈谈了。"
"......偶尔被麻烦一次也受不了吗?"
夏知意心想,总比每次都制造麻烦的某人强吧。
"总比每次都制造麻烦的某人强吧。"
“…….”
"啊,失误。本来只是在心里想想的。"
看江晚宁始终抿着嘴不说话,夏知意终究还是爆发了。江晚宁仿佛无法理解似的,用冰冷的眼神扯起嘴角笑着。
"不是很自然吗?平时在心里没少骂我吧?"
"......没有,您误会了。"夏知意慌忙解释。
“误会而已。……好吧。就当是那样,现在说说你真正想谈的事。”
江晚宁从正在看的文件里抬起头,十指交扣倚向椅背。这副准备洗耳恭听的姿态刺伤了夏知意的自尊,但可悲的是夏知意根本没资格计较这些。
“绯闻报道,是不打算处理了对吗?”
“是。”
“为什么?”
“这样比较方便吧?往后我们要长期共处,省得每次被人问起都要解释关系。”
“打算让这种荒唐事持续一整年?”
就为了这种破理由要搞一年?夏知意难以置信地瞪大眼睛,江晚宁却只是轻笑一声。
还有心情笑,真羡慕。
“刚才白静谧说的话你没听见吗?找个合适时机发布分手声明,说‘决定回归同事关系’不就行了。”
“……所以你是铁了心不发更正报道对吧?”
“对。”
这一连串毫无间隙的回答里,能感受到江晚宁坚定不移的意志。
江晚宁分明在享受这种局面。既满意于恰好出现了符合条件的对象,又觉得夏知意避之不及的反应格外有趣。
既然如此,夏知意该怎么做才好?私下联系记者发更正报道?
但正如白静谧所说,只要这该死的戒指还摘不下来,任何声明都可能被曲解意图。虽然可以公开说是合约条款规定的物品……但接下来还得和江晚宁共处一段时间,闹僵了也没什么好处。
说来奇怪……这种类似的苦恼好像不久前也经历过…
江晚宁突然想起第一次见到江晚宁那天,也是在反复思虑后最终选择抓住需要的东西接受现状。看来这次又要做出类似的选择了。
“……行啊。我就配合您演这出戏。不过——我这边也有个条件。”
“您真的很喜欢提条件呢……说来听听。”
保持冷静。当夏知意因为紧张而不自觉收紧环抱达里的手臂时,能感觉到达里正担忧地抬头看她。但此刻全神贯注于不让这个提问在江晚宁那里显得异常,根本无暇观察其他细节。
“之前……你们处理掉钥匙管理员后拿到了什么补偿?只要告诉我这个,在分手传闻出来之前我会安分守己的。”
“…….”
原本松弛地坐在椅子上的江晚宁突然绷紧了表情。那双原本被虚无浸染得漆黑的瞳孔,此刻如同发现猎物般锐利地亮了起来。
沉默了许久的家伙再度开口时,话语又变得简短起来。
“怎么突然好奇这个?”
“就是...正好手头有空闲...随便问问。”
“......有意思。”
低哑到难以分辨内容的嗓音响起后,江晚宁从座位上站了起来。
穿着挺括灰色西装的江晚宁每走一步,鞋跟都会发出清脆的声响。规律叩击地板的动静在办公室内回荡,夏知意抱着达里紧贴沙发靠背,后颈泛起细密的鸡皮疙瘩。
不知为何,此刻那家伙看起来......莫名让人心慌。
“我们认识差不多快一个月了吧,知道这段时间我感受到什么了吗?”
“什么,感受到什么?”
夏知意明明是在询问报酬的事,她却抛出一个毫不相关的问题。夏知意紧张得腰背都绷直了,视线始终黏在她脸上。那张既不算在笑、也不算面无表情的微妙神情,让人根本移不开眼睛——这么说或许更准确些。
"夏知意,你到底是什么人?"
"……啊?"
江晚宁走到沙发前,单手撑在靠背上俯下身来。那张漂亮脸蛋挡住去路防止夏知意逃跑时,夏知意强忍着喉头发紧的异样感挤出笑容,努力装出听不懂她在说什么的样子。
"突然说这些莫名其妙的话,劈头盖脸问我是谁?"
"打从一开始就奇怪得很。地下城、大爆发、次元裂缝这些事,你为什么这么感兴趣?"
"那、那个只是……"
"还有你怎么会知道我是初绿的刻印者?这件事除了我和队友根本没人知道。组队时初绿连刻印技能都没用过,你到底怎么发现的?"
夏知意大脑瞬间一片空白。可越是这种时候,她越是拼命回想自己到底是什么时候跟江晚宁提过刻印的事。
最可疑的应该是李初绿第一次使用觉醒技能的时候,但夏知意具体说了什么根本记不清。当时精神太恍惚了,再加上现在慌得厉害。
"就……随便听别人说的。"
“听谁说的?这不可能。好吧,那我换个问题怎么样?”
江晚宁慢悠悠直起身子,喉咙里滚出低沉的笑声。还没从这场变故中回过神,这笑声又让夏知意后颈泛起鸡皮疙瘩。
“夏知意……你还好吗?”
“…….”
“江晚宁,别这样……”
在夏知意胸口蹭着脸的达里露出快要哭出来的表情,小声确认夏知意的状况。虽说是魔物,达里并不能传递体温,但光是这样的举动就足够让人感到安慰。
就在夏知意因达里的安慰稍作喘息时,江晚宁那家伙收拾起夏知意桌上散乱的资料回到沙发边。她将文件随意抛在茶几上,在对侧落座后悠闲地翘起二郎腿。那种初次见面时体会到的压迫感,此刻再度扼住了夏知意的呼吸。
“这些论文分别是关于地下城、能量爆发和多重宇宙的基础理论——故意各挑了一篇给你。结果你只盯着多重宇宙论的这篇看。”
“等看完这篇......自然会看其他两篇......”
“夏知意,第一次见到临时钥匙管理员那天,你亲口问过吧——‘你也是’穿越维度来的吗?”
“…….”
“都这样了还一直咬死不认……那换个问法如何?”
江晚宁漆黑的眼眸微微弯起,拖出一道狡黠的尾弧。被这样的眼神钉在原地,夏知意才发觉自己不知何时屏住了呼吸。
夏知意明知这种反应等于变相承认她说中了真相,指尖却像被冻住般动弹不得。连带着也没能阻止她继续吐出惊人之语。
“夏知意小姐,您究竟来自何方?”
江晚宁口中蹦出这句本不该存在于世的质问。感受到怀中达里受惊抬头,夏知意才察觉自己一直屏着气,慢慢将肺里的灼热呼了出来。
这个将夏知意失误的破绽尽数收集的江晚宁,此刻俨然像个早已掌握答案的审讯者。
夏知意觉得自己确实太愚蠢了。
"如果我说自己完全听不懂您的意思……您会信吗?"
"您觉得呢?换作是夏知意小姐就会信吗?"
"……不会。您心里早就有定论了吧。"
江晚宁依旧挂着笑容不作答。看着那人嘴角那抹流畅的弧度,夏知意烦躁地长叹一口气。
"而且这本来就是说出去也没人会相信的事。"
"信不信由我判断。这不是夏知意小姐该操心的事。"
"我可不想跟不信我的人多费口舌。谁愿意被当成疯子呢?"
跷着二郎腿的女人发出短促的"嗯"陷入沉思。片刻后耸着肩膀轻笑一声,布料摩擦声在寂静中格外清晰。
“干脆把我们都当疯子吧。这样总行了吧?”
“…….”
“所以请说吧。就算无法相信,至少也会假装相信。”
她显然不打算草草结束这场对话。面对江晚宁不听到答案绝不罢休的态度,夏知意艰难地张开了嘴。
“简单来说……就是穿越了次元。不过我认为,自己是从外面的世界来的。”
“……外面?”
“在我生活的世界里,这里原本是游戏世界。我是在玩那款游戏时来到这里的。所以才会知道。知道你是李初绿的刻印者,还有...”
喉咙像是被紧张情绪压住般艰难地咽下口水。口腔干燥得连吞咽都异常费力,但我还是强撑着说出了剩下的话。
“还有在不断重复过去这件事。”
“…….”
“你,是回归者对吧?而且是经历过很多次回归的人。”
江晚宁脸上的表情仿佛被水冲洗过般消失殆尽。失去笑意的苍白面容近乎静止,目光却始终没有从夏知意身上移开。
所以必须说出口。那些一直想传达却始终无法传达的话。
“这句话一直想告诉你……江晚宁小姐,现在的你不需要再回归了。根据我的观察,你的故事本该在密钥管理员那里终结。那个节点就是结局。”
“…….”
就在此刻。江晚宁原本被虚无侵蚀得如同浓雾笼罩的眼瞳中透出光芒。异色瞳孔骤然发亮,始终萦绕在她周身的怠惰与倦意烟消云散。
真正的江晚宁显露身形的瞬间来临了。
“非常……”
“…….”
“真是有趣的故事。可以请您说得更详细些吗?”
这是第一次听到她使用如此郑重的语气。江晚宁解开交叠的双腿,带着掩饰不住的急切倾向夏知意,脸上浮现出朦胧的笑意。
这才是她真实的笑容。即使在游戏画面里也未曾见过的、如同风中残烛般转瞬即逝的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