卡莲悄无声息地起身，带上门，生怕惊扰了小家伙的安眠。
楼下飘来浓郁的甜香和烘烤的焦香。卡莲走下楼梯，看见父亲弗朗西斯高大的背影。他系着那条略显陈旧的围裙，正专注地在开放式厨房的操作台前忙碌，给刚出炉的金黄色苹果派刷上亮晶晶的糖浆。温暖的炉火映着他棱角分明的侧脸，柔和了平日那份属于家主的威严。
“醒了？”弗朗西斯没回头，声音带着清晨特有的沙哑，透着一丝温和，“莉莉安没缠着你？”
“还睡着呢。”卡莲拉开餐桌旁的椅子坐下。桌上摆着简单的餐具和两杯冒着热气的牛奶。看着父亲的背影，昨夜与米娅交锋的冰冷、父亲那句“身不由己”的叹息，还有莉莉安纯粹的依赖，在她心里无声地搅动，最终化作了沉默。
弗朗西斯转过身，把一块切好的、还冒着热气的苹果派放在卡莲面前的盘子里。“尝尝，用了新摘的苹果，应该没那么酸了。”他解下围裙搭在椅背上，自己也坐了下来。目光落在卡莲脸上，带着惯有的洞察力，但这次没追问，只是安静地等着。
卡莲拿起叉子，指尖无意识地戳了戳酥脆的派皮边缘。餐厅里一时只有炉火的噼啪声和甜香的苹果气息在弥漫。
“父亲，”卡莲终于开口，声音有些低，目光落在盘子上，“您今天……要出发了吧？”她记得家族会议提过，东境不太平，需要家主亲自去坐镇。
弗朗西斯端起牛奶喝了一口，点点头。“嗯，午后就走。东边几个城镇，边界有崩坏兽出没，得去看看。”语气平淡得像说天气，但卡莲听得出那平静下的凝重。每一次转身离开的背影，都意味着风险。
卡莲沉默了一下，叉起一小块苹果派送进嘴里。温热的果肉酸甜适中，酥脆的派皮在齿间碎裂，熟悉的滋味带来一丝奇异的安抚。她咀嚼着，似乎在斟酌词句的重量。
“卡斯兰娜的使命……”她咽下食物，声音清晰了些，依旧没看父亲，“就是守护这些安宁吗？即使在内部……”她顿了顿，咽下了沙尼亚特和米娅的名字，“即使有别的地方……风暴也在酝酿？”
弗朗西斯看着她，深邃的蓝眼睛里闪过一丝复杂。他明白女儿未尽的话语——对责任的困惑，对倾轧的厌恶，或许还有对他此行的担忧。
“卡莲，”他的声音低沉而坚定，“守护从来就不简单。它意味着直面外敌，也得有勇气理清内部的乱麻。安宁，”他指了指窗外沐浴晨光的庭院，“不是凭空来的，是无数人站在风暴前换来的。卡斯兰娜的剑，指向敌人，也指向任何破坏这份安宁的混乱源头，无论它从哪来。”
他停顿了一下，目光变得柔和，带着厚重的信任：“我知道你不喜欢那些弯弯绕绕，这很好。保持本心，看清什么才是真正要守护的。家族的责任，不是枷锁，是力量。当你明白自己要守护什么时，自然知道剑该挥向何处。”他意有所指地补充，“包括守护你内心的安宁，比如……守护好那个还赖在你床上睡懒觉的小家伙。”
提到莉莉安，卡莲紧绷的嘴角终于松动了一下，掠过一丝极淡的笑意。
“父亲……”卡莲抬起头，看向弗朗西斯。她似乎想说什么，叮嘱、理解……但最终，千言万语只凝成一句，“……保重。”
弗朗西斯眼中掠过欣慰，他站起身，高大的身影在晨光中投下长长的影子。他走到卡莲身边，宽厚温暖的手掌沉稳地按了按她的肩膀，传递着无声的承诺和支持。
“家里就交给你了，卡莲。”声音不高，却重若千钧。无需更多言语，那掌心的温度和沉甸甸的信任，已说明一切。
说完，弗朗西斯不再停留。他脱下围裙，整了整衣襟，属于卡斯兰娜家主的凛然气势重新回到他身上。他大步走向门口，阳光从门廊涌入，勾勒出他挺拔如松、即将披甲远行的背影。
卡莲坐着，看着父亲的身影消失在明亮的门口，脚步声渐远。盘中的苹果派还温着，空气里甜蜜的焦香未散，餐厅却仿佛骤然空旷冷清了许多。她握紧了手中的叉子，指节微微泛白，目光投向窗外父亲离去的方向，久久没有移开。那句未能出口的祈愿，沉甸甸地压在心头。
莉莉安迷迷糊糊地发现卡莲不在床上，趿拉着拖鞋下了楼。卡莲看着她一脸懵懂的样子，轻声道：“莉莉安，快去洗漱吃早饭。”
“早饭？”莉莉安一听到吃的，眼睛立刻亮了几分，脑子也清醒了大半。她飞快洗漱完，坐到桌边咬了一大口苹果派，含糊不清地问：“卡莲姐姐，我也想训练，变强！”
卡莲咽下嘴里的派，看着她，嘴角微扬：“好呀。不过，”她语气认真了些，“我可不会手下留情。”
结束早饭后，卡莲带着莉莉安来到卡斯兰娜家的训练场。她看着空旷的场地，一时有些踌躇。自己掌握的，也不过是刚入门的刀术和精通的卡斯兰娜家的枪斗术。她将腰间的双枪取下，递到莉莉安面前：“莉莉安，我就教你卡斯兰娜家的枪斗术好了。”
“枪斗术?我能学吗?”莉莉安一愣，之前也听说过卡斯兰娜家的枪术精妙，却是不传之秘。卡莲姐姐教自己，会不会……
“放心好了，莉莉安，”卡莲拍了拍胸膛，带着一丝理所当然的笃定，“我可是下一任家主。”
然而，刚教了莉莉安几个最基础的持枪姿势和步伐，奥托的身影便出现在了训练场入口。
“卡莲，我听说弗朗西斯大人去边界了。”奥托的声音传来。
卡莲回过头，看到奥托略显单薄的身影。想到他平日的体质，一个念头闪过。“是呀，”她应道，随即话锋一转，“奥托，你要不要也来训练一下？身体强健些总是好的。”
莉莉安在卡莲身后，小嘴不自觉地撅了起来，眼神里带着毫不掩饰的不悦。这家伙怎么又来了？
奥托有些窘迫地挠了挠头：“我的身体……怕是经不起那些剧烈的训练。”
“放心好了。”卡莲走到他身旁，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强健体魄的方法，不止一种。”
她走到训练场中央的空地，迎着奥托略带困惑的目光，缓缓拉开了架势。
她的动作与卡斯兰娜家刚猛迅捷的枪斗术截然不同。双脚微分，不丁不八地站稳，双手如捧水般轻柔抬起，身体重心在极细微的挪移间转换。晨光洒在她身上，为她镀上了一层柔和的金边。
起势、野马分鬃、白鹤亮翅……
卡莲的动作舒缓、流畅，宛如行云流水，带着一种奇异的韵律感。手臂划出圆融的弧线，脚步轻盈挪移，每一次重心转移都带着沉稳的“根”感。明明动作徐缓，但奥托敏锐地察觉到，卡莲的每一次移动都极其精确，全身的肌肉似乎都在一种协调的状态下运作，呼吸也随着动作变得绵长而深沉。
莉莉安原本气鼓鼓地盯着奥托，此刻也被卡莲姐姐这从未见过的“舞蹈”吸引住了。她咬着手指，大眼睛里充满了好奇。这……看起来软绵绵的，一点也不威风。
“卡莲，这是……？”奥托忍不住开口，声音里充满了求知欲。这迥异于他所知的任何武技。
卡莲刚好完成一个“云手”，动作并未停止，气息沉稳地回答道：“一种古老的‘呼吸术’与身体协调法。在一本很古老的书里看到的。”她巧妙地避开了来源，“它不追求瞬间的爆发，而是注重气息的调整、筋骨的舒展和全身力量的贯通与平衡。长久练习，能让身体从内里变得强韧稳固。” 她边说边继续演示着“单鞭”、“提手上势”，动作圆润，连绵不绝。
莉莉安撇了撇嘴，小声嘟囔：“慢吞吞的，像老爷爷在晒太阳……” 她更想学那些看起来就很帅气的枪术。
奥托却越看越入神。他体质孱弱，剧烈的运动确实难以承受，但眼前这种缓慢、精确、强调内在协调与气息控制的“术”，仿佛为他打开了一扇新的大门。他试着模仿卡莲刚才“野马分鬃”的动作，笨拙地抬起手臂，移动脚步。
“感觉……很奇特。”奥托尝试着感受重心的转移和手臂划过的轨迹，虽然动作僵硬，但他确实感受到了一种不同于以往任何锻炼方式的专注和内省，“它似乎能让心神沉淀下来？”
卡莲收势，缓缓吐出一口浊气，脸上带着运动后的红晕，眼神却更加清亮：“没错，奥托。它不仅能锻炼身体，更能凝神静气。心浮气躁是无法做好任何事的，无论是政务还是……你那些精密的图纸推演。”她意有所指地看了奥托一眼。那些在别人眼中或许是“奇技淫巧”的钻研，在她看来，正是奥托独特的价值所在。
“真的吗？”奥托的眼睛更亮了，他不再觉得这只是慢悠悠的动作，而是一门蕴含着独特智慧的技艺，“卡莲，能……教我吗？就从刚才那个‘分鬃’开始？” 他急切地向前走了两步。
“当然。”卡莲欣然应允，走到奥托身边，开始细致地讲解起势的要领，“双脚分开，与肩同宽，膝盖微屈，不要锁死……对，想象自己像一棵树，根扎在大地里……”
莉莉安看着卡莲姐姐耐心地指导着奥托，小嘴撅得更高了。明明是她的训练时间！这个讨厌的奥托又来抢卡莲姐姐的注意力！她气鼓鼓地抱着双臂，瞪着奥托笨拙模仿的背影，小脚丫在地上不满地蹭着。
卡莲注意到了莉莉安的小情绪，一边纠正奥托的动作，一边对莉莉安笑道：“莉莉安，这种‘呼吸术’对打好基础也很有帮助。身体协调了，学什么都快。要不要也一起试试？”
“才不要！”莉莉安立刻拒绝，她才不要跟奥托学一样的东西呢，“我要学厉害的！像卡莲姐姐那样‘砰砰砰’打坏人的！”她做了个举枪射击的动作。
卡莲失笑：“那好，你先在旁边练习我刚刚教你的那几个持枪和移动的基本姿势，要稳，要准。等奥托学会了起势，我再来检查你的动作，看看谁做得更好，怎么样？”
这个提议稍稍安抚了莉莉安，她哼了一声，还是乖乖走到一边，拿起对她来说略显沉重的训练用短木棍，努力回忆着卡莲教的动作，认真地摆起姿势来，只是目光时不时瞟向还在慢悠悠“划圈”的奥托，眼神里依旧带着点嫌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