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逐渐鲜红的积水里,最后出现的一个倒影,是一个即将瘫软下去的男人。
米小脂抓紧了那位中弹者,两手用力,也幸好她身材高挑,还能够将对方托得站起。
而她的眼睛,则眨也不眨得往一个方向看去。
阿列克谢的手枪,枪口还微微冒着吸烟。
他在干什么?
小脂被对方的这枪声震住了,但无论如何,一个事情她是明白的,那就是眼下自己所抓的这个人质对于对方来说恐怕并不怎么重要。
而阿列克谢则是平移着手,将枪口指向另外一位。
“砰!!!”
又是一阵枪响。
三两只黑白相间的不知名鸟雀在远处飞起。
而在近点,蕾米瘫到了地上。
蕾米姐怎么了?
她中弹了?
不!!!
米小脂当即甩开手中抓住的男人,飞也似得三步冲到倒地的蕾米处,看着对方腹部逐渐扩大的血流,她的脑子里面登时空白一片。
蕾米姐可能会死。
一个想法在她的心中震荡开来。
“止血......”
倒在旁边地上的安大略喊道。
“对!”
米小脂慌答道。
“止血!”
“要止血!”
“只要止血就可以好了,只要止血就可以了!”
她一把扯住上身一块还算干净的布料,随着撕拉一声,她衣领上得的一大块布料被其生生地扯了下来。
而这块布料随后便被压在了蕾米中弹得小腹处,以期如此可以止血。
但效果不佳。
看着手中逐渐染红的布料,一个声音猛地在米小脂耳畔响起。
止不住怎么办?
止得住!
无论如何都止得住!
但看着已经红透了的布料,再如何在心里面给自己鼓气,米小脂还是感到有一股子无力感正在把自己整个人包裹住。
血色正在从蕾米的脸上褪去,也在米小脂的脸上消失。
周围的声音忽然变得极静,此刻,仿佛整个世界里只有她还有蕾米两个人还存在似得。
而蕾米的呼吸则是越来越艰难。
往昔的种种回忆窜入了米小脂的脑海,她还记得,记得蕾米说要带她离开塞罗尼亚来着。
她还记得那夜晚,
还记得那火光。
在逃散的难民中,除了同为异类的小白外,只有对方走来。
她还记得对方怀抱的温度。
但眼下这一切都要消逝了,就像停下的雨水一样,一切都要离开了。
“不......”
她呜咽着低下头。
杨绥德自己看不见了。
塔可夫斯基自己也看不见了。
为什么?
为什么?
为什么连蕾米你也要带走?
倘若这个世界上真的有什么神明的话,那么听一听自己说的话吗?
可以......
可以救一救蕾米吗?
求求你了......
但神没有回话。
夜空静静的。
像一潭死去多年的湖水。
而正在此时,孤星的声音却在她旁侧传来。
“笨蛋!”
安大略咬着牙,爬到了这个已经彻底慌神的家伙身侧。
他递出一把小刀给小白,对方随后用它划开蕾米中弹处的衣服,接着孤星扯开米小脂呆拿在手中的红布,一把将其摁在蕾米的中弹部位。
疼痛惊得对方冷汗直流。
但很快,血止住了。
“你果然不是什么普通人,”一道声音在近处传来,“以前是哪一支队伍的?”
阿列克谢已然将倒地的米尔抗在肩上了。
“管你屁事。”安大略回道。
他有些力竭的松开手,在其旁侧的小白赶忙接过他的工作——用手抓着布为蕾米止血。
“不过,止了血又能怎么样呢?”
阿列克谢一面说,一面扛着自己的部下向林子那头走去。
有几个士兵赶忙从阴影里头闪身出来,接过了那位受伤的上尉。
“我打中得是她的腹部,这种程度的枪伤虽不至于马上致命,但是如果没有合适的医疗条件的话,死也不过就是几天的事情而已。”
阿列克谢冲着米小脂笑道。
“我就算现在放你们离开,你们离开到什么地方才会有合适的医疗资源呢?”
“没有的。”
他相当志得意满。
“还是说,打算抛下同伴的性命,一个人灰溜溜的逃走?”
一面说,阿列克谢一面往米小脂等人的位置走去。
在他看来这四人小队眼下两个伤员,一个小孩,一个女人,这实在是没有什么可担心的必要。
他一个一米八七的男人,还会怕女人和小孩不成?
“条件。”
米小脂低着头,夜色里,别人瞧不见她面上的神色。
阿列克谢终于笑了。
这次的笑容不是简简单单的咧嘴微笑,那只是他用来威慑人的手段,而是真真正正地发自内心的笑容。
他很少有这种笑容。
这种征服了某种东西的感觉,能像一块被投入湖面的巨石一样在他的内心涟漪数年,乃至一生都有可能。
“我得条件不多,只有一个就可以了。”
这位少校上上下下得打量着米小脂,眼珠定在对方上身扯开的衣领处,那一头有些许春光乍露。
这让他微微蹙眉。
倘若是别的女性,他说不定会放慢眼神好好地欣赏一番。
不。
哪怕是别的什么时候,他都会选择去好好赏玩,唯有此时,他望着眼前已然被自己挫败的家伙,欣赏的感觉变为了其他。
他不想别人看见这光景。
一件外套被丢在了米小脂的头上。
“你先穿好我们再聊。”
阿列克谢先对她说道,随后他便将目光朝着安大略看去,指责道:
“你的小女朋友都这样了,你就没有什么感觉吗?”
这实在无怪他多想,作为孤星的安大略的确长相尚可,更兼体态不错,的确像是吸引女孩子目光的那一类。
而孤星则懒得回他。
米小脂没有穿他的衣服,事实上那东西一飞过来,她便伸手给挡住了。
此刻那一件少校外套,正摊在泥地里。
“条件,说你的条件。”
小脂重复到。
阿列克谢有些生气了,他这可是纯粹的好意,对方却如此不领情面。
于是他也报上了底价。
“想要你的朋友活命,你来换她!”
米小脂在沉默。
她看着身前面色渐渐苍白下去的蕾米,她瞧着旁边倒在地上的安大略,她盯着等候她下一步命令得小白。
他们都会死。
如果自己不妥协的话。
但是,自己妥协的话......
对,只要我答应了那个家伙的话,大家就都不会有事的。
至于贞洁?
自己本来就是个男人,这有大不了,她不在乎,只要能救下大家就好。
对,我这是......
答应啊!
为了大家答应那个家伙的条件啊!
为什么?
为什么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眼泪簌簌地从脸上滚下,砸落在塞罗尼亚湿润的地表上。
为什么这一切都非得我来承担不可?
为什么我会变成一个女人?
为什么我会在这里?
为什么还有别的什么东西想要得到自己?
她不想成为那位少校发泄**的物件,她不想成为别人的妻子,她是米小脂,她......
不想成为女人。
女人叫“他”懦弱。
最后,她终于站起身来,像是决定了什么一样。
“我答应......我答应你的条件,只要...”
小脂嗫嚅着,声音小得吓人。
“我听不清!”
阿列克谢喊道。
米小脂被对方的声音震了一下,慌忙无措的抬了一下头。
而在阿列克谢的视野中,一双噙着泪珠的面容在月光下被展现开来,白哲肌肤上的泪水好似珍珠一样点缀着对方的颜色,尤其是那茫然无措的表情。
一瞬间!
一股子剧烈的火焰在这位少校内心猛地燃起,接着昂扬上天,火焰将整个世界全部点燃!
有一个声音!
有一个声音伏在自己的耳边,在斩钉截铁的说道:
“就是她了!”
他认为,自己被对方给迷住了。
“你再说一边,答不答应我的条件,大声一些,让我听得清楚。”
米小脂被那炽热的视线盯得绝望。
她低下头,终于灰暗地说道:
“如果你答应放过他们的话,我跟你走。”
接着,她忽地跌倒,像是一段缺失了支撑物的墙壁一样,整个人轰然倒塌下去。
“逃走吧。”
一小声虚弱至极的声音在她的后侧响起。
小脂赶忙朝着说话者靠过去,是蕾米姐,是蕾米姐在说话!
“我答应他了,只要我过去,”她紧紧抓住蕾米姐的手,眼泪却止也止不住地向下流淌,“只要我过去......”
一双手的温度,在米小脂的脸上被感受着。
那个倒在地上的,年至中年的妇女笑了笑。
但这笑容在小脂看来比起那个男人的笑好上一千倍!
一万倍!
蕾米略显粗糙的双手摸了摸米小脂的脸庞,像一位母亲在送别自己的刚刚考上大学的女儿一样。
“逃走吧。”
“逃走?”
阿列克谢冷下了面庞。
他向后招了招手,几个士兵走上前来,冲着众人旋即举枪。
“要么现在我开枪,要么你答应我的条件!”
他无可置疑的命令道。
做最后决定的时刻到了。
不,米小脂苦笑了笑,似乎她也没有什么决定好作的决定。
她坐在地上,以最后一次拥抱的心态轻轻抱了抱自己的蕾米姐。
接着,擦去自己的眼泪。
“再......”
“砰!!!”
阿列克谢身旁的一位士兵的脑袋猛地炸成了一团浆糊,一发子弹正中他的面门,子弹将他的整个脑子搅碎。
“哒哒哒!!!”
“哒哒哒!!!”
远处的平地上一发发子弹旋即朝着还矗立着的众人射来,好似一盆由金属构成的大雨。雨水打在士兵们的身上,浇开他们的肌肉,煮沸他们的血液。
只是一瞬!
四五个士兵便死猪也一样的倒在塞罗尼亚的大地上了,倘若不是阿列克谢凭着本能趴下,那么他也是其中一员。
这位身经百战的少校从怀中抽出一枚烟雾弹,向着子弹来袭的方向掷去,随着一道烟墙散开,那些密集泼来的子弹果然稀疏下去。
而趁着这个空挡,他慌忙起身向着林子逃去。
而在逃走前的最后一眼,他望向了刚才自己猎物的所在位置,此刻那里却什么也不剩下。
空空荡荡。
仿佛从来没有存在过什么似得。
倘若不是在地上还有摊着一件外套的话。
但阿列克谢管不了这么多了,现在最关键的,是消灭那些突然袭击自己的家伙们!
借着烟雾弹的掩护,他很快窜进树林。
在那里数队士兵已经匆忙刚来,他们最开始是被阿列克谢的那一枪给吸引而来的,结果走至一半,突然有自动步枪连发的声音,这实在是叫他们打起一十二分精神。
“炮火支援!”
阿列克谢命令道,
“朝着那些开火的地方给我火力覆盖过去!!!”
明明就差一步了,结果自己的好事却被那些开枪的家伙给搅的一干二净!
让这么一块好羊肉跑了,他可是好几天都睡不着觉的。
而在远处,老索瓦拍了拍还在换弹打算继续射击的古米廖夫。
对方旋即停火。
他们几人原是趁着夜色过来为莫索收拢尸体的,却不想遇上了那一队士兵在另外干些什么事情。
尽管离着遥远,他们瞅不见对方究竟在干什么。
但能是什么好事情吗?
几人当下做了决定,借着夜色,干对方一票。
“真可惜,”古米廖夫狠狠地盯着那一团墙也似得久久不能散去的烟雾,“我怀疑跑掉的是一个当官的。”
“行了。”图尔背起莫索的尸体,劝道:“赶紧走吧,不然那些家伙的炮弹可就要打过来了。”
“嗯。”
古米廖夫沉默下去。
而杨绥德则在停火后不经意的瞧着一个方向出神。
刚才开火后,他隐隐约约看见有两个东西在贴地面急速离开,像是长了翅膀一样的。
那是什么东西?
“行了,”老索瓦沉声道,“赶紧走吧。”
几人旋即匆匆朝着夜色深处离开,而就在他们走后不到五分钟,一轮火炮便将他们刚才所在的位置给炸成了一滩烂泥。
不过此刻,几人都早已经跑到安全的地方去了。
等到阿列克谢领着士兵走上前来,能看见的,除了被炮弹翻过一面的土地之外,再无别的什么东西。
“让他们给我跑了吗?”
他咬着牙,军靴在湿软的泥土上狠狠踩出一道深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