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年前。

一场大火夺走了年轻的夫妻的生命。

那个孩子。

那个名叫沈遥的孩子,突然成了孤儿,成了烫手山芋。照顾一个半大的孩子最是折腾,特别是这种因为事故丧亲而自闭寡言的孩子。

他在亲戚家流转,每住上一阵都会被亲戚们以各种理由送给下一家。

他就这么默默忍受着,从未发表过任何意见。

直到那一天那个自称沈青筱的女人到来,她说她是父亲的妹妹,但沈遥从未听父亲说过他有妹妹。但当亲戚们问起他时,他却撒谎了,他说,以前见过姑姑。这应当是一个皆大欢喜的结局,亲戚们终于将烫手山芋抛了出去。

姑姑继承了监护权,也继承了父母留下的一栋房子,但也仅此而已。其余的财产被他们早已瓜分干净,沈遥对此没有任何实感。

当沈青筱牵着他的手来到新家时,沈遥依然是麻木的。他本以为自己不久后又将被送走,可是这一次,这位不靠谱的姑姑却真的将他留了下来。

她没有带孩子的经验,但她会向街坊的妈妈们请教。她不会做饭,但会报夜校学着去做一些家常菜。

沈遥仿佛终于在阴霾中看到一丝光亮,然而还有更多的压力,压得他喘不过气。

沈青筱问他,你怎么老是不说话?整天哭丧着脸像死了爹妈一样,你是不是有事藏在心里边?

沈遥被她堵在墙角审问,终于将那心底的秘密吐露出来。

那天的火灾……是他因贪玩没有熄灭土灶的火焰而起。是他害死了父母,是他害大家如此麻烦。但是没有人责怪他,没有人追究火灾的起因,他好像被放过了,却比罪罚加身更痛苦。

所谓恐怖,不过是应有而不存,不过是常理被颠覆。这种因细小的过错,酿成巨大的苦果,结果被轻描淡写一笔带过的恐怖,宛若于无声处听雷,回响无穷。

他从未原谅自己,从未放过自己。

他希望得到某种解脱,某个超越世俗的解脱。

乔云雪的出现正应合了这种解脱。

他擅自赋予她身份,赋予她意义,所以才会擅自对她期待,又会擅自失望。

他会答应冒险抓鬼,哪怕他知道九死一生,他会答应接触超自然事件,哪怕他明知自己绝无善终。

只不过是自己渴望而已。

乔云雪没有说错,他是天生的罪人,背负了莫大的压力,一直苟活至今,用尽手段心力,假装自己是个正常人,不让姑姑失望,不让程橙失望,不让任何人失望。

怪异尖锐的利爪擦过他的脸颊,划破他的脸皮,留下道道血痕。他感到温热的血液从伤口落下来,感到自己体内的血液正一点点流失。

他直直地盯着那看不清模样的怪异,身体发抖,是因为恐惧,不止是对怪异的恐惧,还有对自己人生的恐惧。

但……

越是恐惧,他那股活下去的执念越发强大。

活下去。

不择手段活下去,背负着罪孽与虚伪,苟活下去。

只有这样,才能让那人生的鞭笞在自己肉体上留下清晰的痕迹。

只有这样,才能对得起因他而死的至亲。

他猛地抬头,大吼:

“乔云雪!就是现在——”

下一秒。

怪异背后拖着的最后一个行李箱被猛地夺下,怪异错愕地回头,却只能看到一个模糊的人影。

怎么可能……

她的灵感……

咔哒。

最后一个行李箱打开,露出了那颗肿胀的人头。其主人,正是失踪许久的许嘉。她的头颅睁着眼,死不瞑目。

怪异,连同它身后那片诡异的货件迷宫,在一瞬间灰飞烟灭,宛若遇风的烟尘,消散在空气中,好似从未存在过。

久违的月光从高高的窗户上洒落进来,重新点亮了这片土地。

沈遥如同得到释放般猛地呼吸,大口呼吸,好像要把这辈子的呼吸一次性用尽。

在他前方,乔云雪同样在剧烈地喘息着,她跪伏在最后一个箱子边。最惹人注意的,便是她鼻间不断流淌的鲜血。

她捂着血流不止的鼻子,看向无力跪在地上的沈遥,露出了一个让他觉得熟悉的、过于自负的、讨嫌的笑容:“我就说……最后还得靠我吧。”

沈遥只觉身体近乎虚脱,他爬到乔云雪身边,探头看向那行李箱。除了许嘉的头颅外,果然还有半个身子。这样一来,许嘉的尸体便找齐了,钟文的罪证也到手。

这就是他所说的,电话鬼的本质。

一场谋杀,一次事故,两个人共同催生的极端的情绪。

最后通过网络向受害者传播。

这就是现代的……都市怪谈啊……

他无力地仰面躺在灰尘起浮的地面,为这最后的胜利而侥幸。

乔云雪也躺在她身边,这一刻她似乎也忘了他们其实是和尸体相伴。

“沈遥,你不是看不到我吗……怎么最后知道我在附近?”她有气无力地问。

“我看不到你,也不知道你在哪里。”沈遥如实回答。

“那你怎么……”

“不是说过么……你要相信我,我也要相信你……在这种时候,不能有任何怀疑。”他说,“我相信你,不会抛下我的,也相信你,有能力破除怪异的空间扭曲。”

“那万一我辜负了你的信任呢?”

“那就只有……魂归九泉了。”

乔云雪心中触动,她偏过头,看向穹顶,哪怕那里没有月亮:“下次别说这种话了……”

沈遥愣了愣,意识到这句话似曾相似,只不过如今他们的立场反转了。

“还在流鼻血吗?”他问。

“已经止住了……流了好多,有点吓人。”

“如果你的灵感没有提升,也没法看到怪异,更没法救我。”

“这算是因祸得福吧。”

因祸得福吗?

灵感,只有对生活绝望之人才能拥有,越悲观,越强烈。乔云雪的灵感变高,真的是好事吗?

没人能告诉他们答案,正如没有人能评判他们今日所为的对与错。

他有些困了,眼皮打架,他想再说些什么,再与乔云雪说些话,然而他却根本提不起力气,只能带着这种眷恋缓缓进入梦乡。

乔云雪侧过身子,看见沈遥睡着了,她腹中酝酿了许久的话语又憋了回去。

“晚安,沈遥,还有,谢谢。”她闭上了眼睛,一并入睡。

月下,仓库,就地而眠的少年少女,以及三个装着尸块的箱子。月光荧荧起舞,将这份荒谬归于长久的静谧。而在不远处的前台上,一个话筒被随意丢在台上,然而这一次对面再也没有人声传出,只有无法拨通的阵阵盲音……

“对不起,你拨打的电话无法接通,sorry,the number……”

(还有一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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