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张写着地址和电话的餐巾纸,成了我心头一根隐秘的刺。

从那天回来,我就一直处于一种烦躁的混乱状态。

去?还是不去?这两个念头像两个小人,在我脑子里日夜不休地打架。

去?我能说什么?质问她当年为什么像人间蒸发?痛斥她带给我的痛苦?还是听她那些所谓的“苦衷”?无论是什么理由,那扇紧闭的门,那匆忙搬走的一家人,那撕心裂肺的一个月就能一笔勾销吗?梁诺红着眼睛说“我没有这么没有骨气的哥哥”的样子,像一盆冷水,时刻提醒着我保持清醒。

不去?似乎是最简单、最符合我对梁诺承诺的选择。让过去彻底埋葬在过去。她是许念初,不是记忆里的苏棠,而是雪城理工的交换生,与我梁安再无瓜葛。

可偏偏,那张该死的纸不见了。

我翻遍了那天穿的所有口袋,甚至把书包倒了个底朝天。哪里都没有,哦对了,垃圾桶!我猛地想起那天梁诺突然闯进来时,我慌乱中把它揉成一团扔进了书桌旁的垃圾桶。

冲到垃圾桶边,里面空空如也。垃圾早就被倒掉了。那团承载着混乱和约定的纸,大概已经和别的废弃物一起,在某个垃圾处理场化为乌有了。

我烦躁地抓了抓头发。

地址我知道,梧桐路17号,时光书苑。那个地方刻在记忆里,忘不掉。但电话……那串陌生的数字,我根本没记住,万一……万一她打电话来改时间或者地点呢?我岂不是像个傻子一样扑空?

这个念头刚冒出来,就被我强行压了下去。

梁安,你在想什么?你根本就没打算去,电话丢了正好,省得她联系你,也断了你最后一丝犹豫。

可另一个声音又在心底小声反驳。

法学院就那么大点地方,经管院的交换生上课就在我们楼里。万一……万一在走廊、在楼梯间、在饮水机……撞见了呢?她如果真有事找你,直接来堵你不就好了?你躲得掉吗?

这个设想让我瞬间头皮发麻。

狭路相逢,四目相对,周围全是好奇的同学……那场面,光是想象就足以让我窒息。我该怎么面对她?面无表情地擦肩而过?还是什么?

“啊啊啊!”

我低吼一声,把脸埋进枕头里。乱七八糟的想法像一团乱麻,越理越乱,搅得我头疼欲裂,连续几晚都没睡好。

时间像蜗牛爬,终于磨到了周五下午。

最后一节是枯燥的《国际私法》,老教授在讲台上慢悠悠地念着PPT。窗外秋日的阳光很好,透过高大的梧桐树叶洒下斑驳的光影。可我的心思完全不在课堂上,脑子里反复上演着各种可能发生的场景,在书苑里相对无言的尴尬,她声泪俱下的解释,或者她根本就没来?

就在我盯着窗外一片飘落的梧桐叶出神时,讲台上的老教授“咦”了一声,鼠标点了几下,投影仪屏幕黑了。

老教授推了推眼镜,无奈地叹了口气:“唉,这电脑又罢工了……”

换做平时,这种“技术难题”我肯定缩在后面,巴不得早点下课。但今天,我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几乎是立刻举起了手:“那个……教授,我来试试吧。”

在同学们惊讶的目光中,我快步走上讲台,装模作样地检查电脑连接线,重启主机,动作麻利又“专业”。

其实我心里清楚,这老爷机就是内存占用满了,重启一下就能好。但我硬是磨磨蹭蹭,东戳戳西看看,把重启电脑这个十秒钟就能完成的操作,生生拖了十几分钟。

电脑终于“恢复”了,老教授感激地拍拍我的肩:“小梁同学不错啊,动手能力很强嘛!”

我心虚地笑笑,坐回座位,继续对着PPT神游天外。

下课铃响,我故意慢吞吞地收拾书包,等教室里人都走得差不多了才起身。

走出教学楼,夕阳的金辉洒满校园,秋风吹过,带着凉意。我深吸一口气,看着通往校门口的路,又看看那条街道的方向。

不去。

对,不去。

没什么好说的。

她的任何理由,都无法抵消那些真实的痛苦。过去就是过去了,像打碎的玻璃,再怎么粘合也满是裂痕。何必再去揭开伤疤,自取其辱?

这个念头一旦清晰,心里反而轻松了一些,像卸下了一块大石头。我大步流星地朝着宿舍方向走去,脚步都轻快了不少。

回到宿舍,林叙白和陆明哲正吆喝着组队打瓦。

“老梁回来得正好!三缺一!快上号!今天必须上分!你用老顾的电脑,他去陪对象了。”

林叙白拍着桌子喊。

“来了来了!”

我应了一声,把书包往床上一扔,利落地打开室友顾知年的电脑,插上耳机。熟悉的游戏启动音效响起,仿佛一个安全的屏障,将那些烦心事都隔绝在外。

刚登录账号,手机在桌面上震动了一下。是端木璇发来的微信消息。

我随手点开。

一张照片跳了出来。

是端木璇和一个女生的合照,背景像是在某个商场或者街头。端木璇对着镜头笑得没心没肺,比着剪刀手。而她身边的那个人……

我的呼吸瞬间停滞了。

是许念初。

她今天……打扮得格外精心。

一头纯白色的长发柔顺地披在肩后,发尾的鸢尾紫色在夕阳的光线下流转着梦幻的光晕。身上是一件浅杏色的针织开衫,柔软细腻的质地勾勒出纤细的肩线,开衫里面搭配着一条同色系的丝质连衣裙,裙摆垂坠,长度刚好到膝盖下方,露出一截莹白的小腿。颈间系着一条细细的、点缀着小小珍珠的丝巾,带着一丝复古的优雅。脚上是一双浅咖色的及踝短靴,鞋跟不高,却显得整个人更加挺拔秀气。

秋日的阳光温柔地笼罩着她,给她精致的侧脸轮廓镀上了一层柔和的金边。她微微侧头看着端木璇,唇角带着一丝浅浅的、恬静的笑意,那双紫水晶般的眼眸在照片里也仿佛盛着光,清澈又温柔。

美得惊心动魄。

端木璇的消息紧跟着发来。

端木璇:(照片)

端木璇:看,今天逛街碰见念初啦~打扮得这么漂亮!简直是仙女下凡啊!(流口水表情)我问她是不是要去约会,她说不是啦,是去见一个老朋友~啧啧,什么老朋友这么有福气?(坏笑表情)

老朋友……

这三个字像一把重锤,狠狠砸在我刚刚筑起的心防上。

我的目光死死地钉在那张照片上,钉在她那身衣服上。浅杏色的针织开衫……同色系的丝质连衣裙……那条细细的珍珠丝巾……

记忆的闸门轰然洞开。

画面瞬间闪回,同样是深秋,天空澄澈高远。雪城郊外那座香火鼎盛的古寺。

高大的银杏树一片金黄,落叶铺满了青石板路。她穿着几乎一模一样的浅杏色针织开衫和丝裙,颈间系着一条小小的珍珠丝巾,兴奋地拉着我的手在寺庙里穿梭。

我们挤在人群里,虔诚地跪在佛像前许愿。她闭着眼睛,长长的睫毛像蝶翼般轻颤,嘴角带着无比虔诚和期待的笑意。

许完愿,她偷偷凑到我耳边,呵气如兰:“阿安,你许了什么愿?”

我笑着揉乱她的头发:“说出来就不灵了~” 她气鼓鼓地追着我打,金黄的银杏叶在我们身边飞舞。

那套衣服,那个笑容,那虔诚又带着小小狡黠的眼神,和照片里的她,完美地重叠在了一起。

她穿着这身衣服……去见“老朋友”?

那个承载了我们共同回忆的“时光书苑”……

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然后用力挤压。窒息感伴随着尖锐的疼痛瞬间席卷全身。刚才在校园里做出的“不去”的决定,此刻显得如此苍白无力,像一个自欺欺人的笑话。

她记得,她记得那套衣服。她记得那个地方,她记得……我们之间的一切。

她选择用这种方式,无声地诉说着什么?是歉意?是怀念?还是……在小心翼翼地试探?

一股巨大的、难以言喻的冲动猛地冲垮了所有的理智堤防。愤怒、委屈、不甘、还有那被深埋却在此刻疯狂燃烧的……想要一个答案的渴望,如同火山熔岩般喷薄而出。

去他妈的过去,去他妈的承诺,去他妈的保持距离!

我要去,我要亲眼看看她,我要亲耳听听她到底要说什么!我要……我想要知道那个答案。

“砰!”

我猛地站起来,椅子腿在地板上刮出刺耳的声响。

正戴着耳机激战的林叙白和陆明哲吓了一跳,摘下耳机愕然地看着我:“我超,老梁,你药剂吧干啥?怎么了?咋掉线了?”

“抱歉哈……” 我的声音带着一种连自己都陌生的急促和决绝,“临时有点急事,下次再陪你们打!” 说完,我根本顾不上看他们的反应,一把抓起椅背上的外套,一件还算像样的深色休闲外套,几乎是冲到了衣柜前,胡乱地扯出一件干净的衬衫换上,手忙脚乱地系着扣子。

“哎?啥急事啊这么火急火燎的?”

林叙白在后面喊。

我来不及解释,也解释不清。

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梧桐路17号,时光书苑。

套上外套,我抓起手机和钥匙,像一阵风似的冲出了宿舍门,把室友们惊愕的询问关在了身后。

楼道里回荡着我急促的脚步声。

夕阳的余晖透过走廊尽头的窗户,将我的影子拉得很长。胸腔里那颗心脏,正以前所未有的速度疯狂擂动,敲打着肋骨,像是在为一场迟到了多年的审判,或者重逢,而奋力嘶吼。

梧桐路17号,我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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