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轮碾过土路,发出单调而沉闷的“咯吱”声。两匹老马拉着一辆半旧的青蓬马车,在夕阳的余晖里慢悠悠地前行。道路两旁是望不到边的金色麦田,沉甸甸的麦穗在晚风中轻轻摇曳,远处炊烟袅袅的村落点缀其间,一派安宁祥和的凡间烟火。

苏璃在这规律的颠簸中,费力地掀开了沉重的眼皮。视线由模糊渐渐清晰,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张写满担忧的美丽脸庞——柳如烟。她此刻正枕在柳如烟温软的大腿上,鼻尖萦绕着淡淡的、属于成熟女子的馨香。

“醒了?”柳如烟的声音温柔似水,带着劫后余生的庆幸和一种近乎虔诚的小心翼翼。她轻轻理了理苏璃额前汗湿的碎发。

前世作为孤身漂泊的社畜,苏璃何曾受过这般细致温柔的照料?苍白的脸颊瞬间染上两抹极淡的红晕,下意识就想挣扎着坐起来。然而,身体刚一动弹,强烈的眩晕感和虚脱感就如潮水般汹涌袭来,眼前阵阵发黑,身体不受控制地又跌了回去。

“别动,好孩子,就这样躺着。”柳如烟连忙按住她,语气里带着不容置疑的关切和一丝后怕,“你流了那么多血,身子虚得很。”她细心地替苏璃掖了掖盖在身上的薄毯。

车帘被轻轻掀起一角,露出赵铁山那张饱经风霜、此刻却带着明显敬意的脸。“苏…苏姑娘,您醒了就好!”他声音洪亮,却刻意放低了音量,带着一种面对强大修士时才有的拘谨,“您和陈家小哥一样,都是失血过多伤了元气,务必好好休养,躺着说话无妨。”

无法起身,苏璃只得对柳如烟报以一个略带歉意的虚弱笑容:“有劳…夫人了。”

“千万别这么说!”柳如烟眼眶微红,语气真挚,“您救了我和云汐的性命,是我们母女的大恩人!这点照顾算得了什么?我叫柳如烟,夫家姓云,这是我女儿云汐。”她指了指蜷缩在车厢角落、正偷偷用一双乌溜溜大眼睛好奇又带着点怯意打量着苏璃的小女孩,“还不知恩人您…尊姓大名?向前只知道您姓苏。”她问得小心翼翼。

“苏璃。”苏璃轻轻地说道。

柳如烟闻言,又问道,“那苏仙师,您来自何处宗门或是……?”

苏璃见招拆招,迅速在心中编织着身世背景,脸上适时地露出一丝茫然与哀伤:“我记不清了。”

“记不清?”柳如烟和赵铁山都是一愣。

“嗯。”苏璃微微闭了闭眼,再睁开时,那双红瞳里氤氲着真实的疲惫和刻意营造的迷惘,“大概…十天前?我在一片叫不出名字的深山老林里醒来。胸口…插着一柄短匕,”她下意识地摸了摸袖中那柄冰冷的武器,声音愈发低沉,“周围…是几个穿着同样服饰、已经死去的人…似乎是护卫。我身上只有这件…材质特殊的衣服(她扯了扯身上被血污浸染、却依旧能看出不凡质地的粗布衣),没有任何能证明身份的东西…什么都不记得了…黑暗中,只凭着本能,跌跌撞撞走了七八天,才走出那片林子…遇到你们之前,我就靠着自己胡乱起的这个名字…苏璃。”

车厢内一片寂静。柳如烟眼中瞬间盈满了泪水,看着眼前这个苍白瘦弱、身世成谜又身负重伤的少女,强烈的母性被彻底激发出来。“可怜的孩子…”她哽咽着,指尖带着无限怜惜,轻轻抚过苏璃冰凉的脸颊。

赵铁山也是唏嘘不已,看向苏璃的目光中,敬畏里又掺杂了深深的同情。

“那…仙师您往后有何打算?”赵铁山谨慎地问。

苏璃沉默片刻,似乎在认真思考:“先在清河城落脚吧。养好伤,看看…能否找到些线索。也需寻个生计。”她身上确实没什么凡俗钱物。

柳如烟闻言,立刻紧紧握住苏璃的手,语气恳切:“仙师若不嫌弃,请务必住到我家去!家里虽不宽敞,但空房还是有的。您现在这样,一个人住客栈如何使得?身边总要有人照应!您对我们母女恩同再造,就让我尽些心意,万望仙师不要推辞!”她言辞恳切,目光殷殷。

苏璃看着柳如烟真诚的眼睛,感受着身体的极度虚弱,确实需要一个安稳且有人照顾的环境来恢复力量。她不再矫情,轻轻点了点头:“那就…叨扰夫人了。”

“千万别再叫我夫人!”柳如烟破涕为笑,“我痴长几岁,若仙师不弃,唤我一声柳姨便好。我…也叫您璃儿可好?听着亲近些。”

“好,柳姨。”苏璃应道,对这个称呼并无抵触。

马车在傍晚时终于驶入了清河城。高大但略显陈旧的城墙,喧嚣的人声,明亮的灯火,勾勒出一座繁华却也平凡的凡间城池模样。

在城门口,同行的林秀儿夫妇再次对苏璃千恩万谢,并仔细记下了柳如烟家的地址,言明改日必登门拜谢。赵铁山也郑重地对苏璃抱拳:“苏仙师,此番恩情,长风镖局上下铭记于心!待您安顿好,赵某定当禀明总镖头,亲自登门致谢!”

马车最终停在城南一条还算干净整洁的巷子里。柳如烟的丈夫,清河城税务房的一个小书吏,云岩,早已得到消息等在门口。这是个四十岁出头、身材微胖、头顶有些稀疏的中年男人,脸上总是带着和气生财的笑容。

“哎呀呀!回来了!可算回来了!吓死我了!”云岩看到马车,立刻小跑着迎上来,一把掀开车帘,看到安然无恙的妻女,胖脸上才露出如释重负的表情。当目光落到被柳如烟小心搀扶下车、脸色苍白如纸的苏璃身上时,他脸上的神情瞬间变得无比恭敬甚至有些惶恐。

“这位…这位就是苏仙师吧?大恩不言谢!大恩不言谢啊!”云岩激动得有些语无伦次,搓着手连连躬身,“鄙人云岩,区区一介小吏!仙师您放心住下!想住多久就住多久!就把这儿当自己家!粗茶淡饭,只要仙师不嫌弃!”他拍着胸脯保证,虽然俸禄微薄,但招待救命恩人,倾家荡产也值得。言语间,对苏璃的“仙师”身份深信不疑且敬畏有加。

就这样,苏璃暂时在云家住了下来。

柳如烟对苏璃的照料,堪称无微不至。每日亲自打水为她擦洗换药,没有丝毫怨言。苏璃身体虚弱,连抬手都费力,柳如烟便耐心地一勺勺喂她喝粥服药。那份细致和温柔,连小云汐看了都忍不住噘嘴撒娇:“娘亲对璃姐姐比对我还好!”惹得柳如烟哭笑不得。

云岩也拿出了十二分的热情。他虽只是小吏,但管着城中部分商户的税赋,人脉颇有些油滑。得知苏璃需要补血养气,他每日下值后,总能在怀里变戏法似的掏出点“好东西”:有时是药铺掌柜“孝敬”的几钱上等当归、黄芪,有时是相熟肉铺“友情赠送”的半斤上好猪肝,甚至还有一小包据说是“上峰赏赐”的、带着微弱灵气的“蕴血草茶”。这些东西对修士而言微不足道,但在凡俗界也算珍贵。

“仙师别客气!拿着拿着!不值几个钱!都是朋友送的!”每当苏璃流露出想付钱的意思,云岩总是把胖手摇得像拨浪鼓,脸上堆满真诚的笑容。

养伤的日子里,林秀儿夫妇果然带着礼物登门致谢,看到陈石头虽仍虚弱但已无性命之忧,对苏璃更是感激涕零。而长风镖局的总镖头,一位名叫赵天龙的魁梧汉子,也在赵铁山的陪同下亲自登门。

赵天龙声如洪钟,行事磊落,对着苏璃便是深深一揖:“苏仙师!长风镖局赵天龙,谢过仙师救命大恩!若非仙师仗义出手,我长风镖局此次押运失事是小,多年积攒的信誉一旦崩塌,城中公交马车、粮仓护卫这几桩大单子怕是要丢个干净!没了饭碗,镖局几十号兄弟就得喝西北风!仙师救我镖局于水火,此恩如同再造!”他言辞恳切,感激之情溢于言表。

他不仅带来了丰厚的谢礼,包括几匹上好布料、滋补药材和一封沉甸甸的银子,更郑重承诺:“仙师日后但有所需,只要不违道义,在我长风镖局力所能及之内,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苏璃靠在软榻上,脸色依旧苍白,但精神已好了许多。看着赵天龙真诚的目光,她心中一动,缓缓开口:“赵总镖头言重了。眼下,确有一事相求。”

“仙师请讲!”赵天龙立刻挺直腰板。

“我想…学剑。”苏璃平静地说出请求,红瞳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锐利。

“学剑?”赵天龙和赵铁山都是一怔,显然没料到一位能施展诡异手段的“仙师”会提出这个要求。

“嗯。”苏璃点点头,语气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无奈”和“虚弱”,“前番遇袭,方知自身…术法有其局限,一旦力竭或被近身,便如待宰羔羊。习练些凡俗剑术傍身,或可多一分自保之力。”她将理由归结于对自身“术法”短板的认知,合情合理。

赵天龙恍然大悟,随即涌起一股豪情。让一位仙师承长风镖局的情,这可是天大的机缘!至于教剑?他们镖局最不缺的就是好手!

“仙师放心!此事包在赵某身上!”赵天龙拍着胸脯,声若洪钟,“待仙师贵体稍愈,随时可来镖局!赵某定当安排最好的教头,将一身压箱底的功夫倾囊相授!”

送走了赵天龙等人,小院重归宁静。夜色渐深,柳如烟细心地为苏璃掖好被角,才轻手轻脚地带着早已睡熟的云汐退了出去。

黑暗中,苏璃缓缓睁开双眼。红瞳在夜色里流转着微弱的幽光。她感受着体内那缕缓慢流淌、如同冰线的幽冥之力。经过几日休养,她的实力有所恢复。

窗外,清河城的灯火渐次熄灭,唯余虫鸣唧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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