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清远那番“念初内向”、“需要保护”、“不喜欢人多”的言论,像裹着蜜糖的毒药,虚伪又粘腻,听得我胃里一阵翻江倒海,手里的牛排刀都差点被我捏弯。就

可在我快要控制不住嘴角的冷笑时,身边的端木璇“啪”地一声放下了叉子。

清脆的声响在压抑的餐桌上格外突兀。

“谢学长!”

端木璇脸上扬起一个无比灿烂、甚至带着点天真的笑容,声音清脆得像银铃,但那双圆溜溜的眼睛里,却闪烁着毫不掩饰的锋芒。

“您对念初可真够‘关心’的呀~连她‘喜欢安静’、‘不善拒绝’都了解得这么清楚?啧啧,真是比亲哥哥还贴心呢!”

谢清远脸上的笑容淡了些,镜片后的眼神微沉:“端木同学过奖了,作为学长,关心学妹是应该的。”

“应该的?太应该了!”端木璇夸张地点点头,身体微微前倾,手肘撑在桌面上,托着下巴,一副虚心求教的样子,“那学长,您这么了解念初,一定也知道她最喜欢吃什么吧?除了牛排,还喜欢什么菜系?甜点呢?是喜欢浓郁的黑森林蛋糕呢,还是清爽的慕斯?哦对了,念初……”

她突然转向一直沉默低头的许念初,语气亲昵:“你上次跟我说你特别喜欢城西万达那家‘甜心坊’的提拉米苏,对吧?我记得你说过他们家咖啡豆也特别香。”

许念初的身体几不可察地僵了一下,飞快地抬眼瞥了我一下,又迅速低下头,含糊地“嗯”了一声。

谢清远的脸色瞬间有些难看。他显然不知道“甜心坊”是什么地方。

端木璇像是没看见,继续火力全开,矛头直指谢清远刚才那番“不怀好意”、“身份不明”的暗示:“学长您说得太对了~现在社会上啊,就是有些人,仗着自己有点身份地位或者……嗯…自认为很了解别人,就想当然地给别人贴标签、划圈子,甚至还想替别人做决定!”她声音陡然拔高,带着毫不掩饰的嘲讽,“这种‘关心’啊,啧啧,说真的,比那种明目张胆的坏人还让人膈应!您说是不是啊,学长?”

“噗……”

我差点没绷住笑出声,赶紧端起水杯掩饰性地喝了一口。端木璇这丫头,骂人都不带脏字的,句句戳心窝子。

谢清远脸上的面具终于出现了明显的裂痕。他放在桌下的手似乎攥紧了,手背上青筋隐隐浮现。他极力维持着风度,但眼神已经冷得像冰窖,嘴角那点虚伪的笑意彻底消失不见。

“端木同学,似乎对我的话有些误解。”

他声音低沉,带着压抑的怒气。

“误解?没有没有!”端木璇摆摆手,一脸无辜,“我这不是顺着学长的话,感慨一下世风日下嘛!学长您见多识广,提醒得对!我们念初这么漂亮又优秀,是该多提防点那些‘自以为很熟’、‘身份不明’、‘目的不纯’的人!”

她把谢清远刚才的几个关键词咬得特别重,目光意有所指地扫过他,最后落在我身上,还俏皮地眨了眨眼。

这简直是骑脸输出了!

谢清远的脸彻底黑了下来,胸膛微微起伏。他大概这辈子没被一个小姑娘这么当众怼过,气氛紧张得像一根绷到极致的弦。

就在我以为这位谢学长要当场翻脸时,他猛地吸了一口气,霍然站起身,动作带着压抑的怒气,椅子腿在地板上刮出刺耳的声响。

“失陪一下,我去趟洗手间。”

他几乎是咬着牙挤出这句话,看也没看我们一眼,转身大步流星地朝着洗手间的方向走去,背影都透着熊熊燃烧的怒火。

他这一走,笼罩在餐桌上的低气压瞬间消散了大半。

“哼!装模作样!真当自己是盘菜了!”

端木璇对着他的背影做了个鬼脸,得意洋洋地靠在椅背上,拿起水杯咕咚咕咚喝了一大口,“快憋死我了!可算把那尊大神气走了,太痛快啦!”

看着她那副“大仇得报”的得意样子,我心里也觉得莫名地出了一口恶气。这傻孩子虽然咋咋呼呼,关键时刻还挺给力。

然而,俗话说乐极生悲。

端木璇大概太兴奋了,放下水杯时手肘不小心碰到了旁边那个盛着番茄酱的小瓷碟。

“哎呀!”

瓷碟翻倒,红艳艳的番茄酱像泼墨一样溅了出来!几滴浓稠的酱汁,不偏不倚,正好落在了她那条浅色的连衣裙下摆上,晕开几朵刺眼的“红花”。

“我的裙子!”端木璇惨叫一声,手忙脚乱地抽纸巾去擦,结果越擦越花,晕染开一大片。

“诶呀璇璇,怎么这么不小心啊!”一直沉默的许念初这时也“焦急”地开口了,她连忙从自己精致的链条包里翻找,“别用纸巾擦了,越擦越糟,我包里有酒精湿巾,去污效果很好的!”她迅速抽出几张湿巾塞到端木璇手里,“快去卫生间处理一下!快去!”

“哦哦!好!”端木璇看着自己惨不忍睹的裙子,也顾不上其他了,接过湿巾,火烧火燎地站起来就往洗手间冲。

临走前,还不忘回头瞪了我一眼,用手指隔空戳了戳我的头,压低声音警告:“梁安!你给我老实点!别看见美女就失了魂似的,等我回来!”

看着她风风火火跑开的背影,我额角滑下三条黑线。

什么叫失了魂?我现在只想找个地缝钻进去!

端木璇一走,这靠窗的雅座,瞬间只剩下我和她。

空气仿佛瞬间凝固了。

刚才被谢清远和端木璇强行搅动起来的喧嚣骤然褪去,只剩下窗外隐约的江声和餐厅背景音乐舒缓的钢琴曲。而这安静,却比刚才的剑拔弩张更让人窒息。

我盯着面前那盘只动了几口的、已经冷掉的牛排,刀叉冰冷地搁在盘边。我能清晰地感觉到右侧传来的存在感,那淡淡的、熟悉的却又带着陌生香气的味道,无声地钻进我的鼻腔,搅动着早已混乱不堪的心绪。我甚至能听到自己过于清晰的心跳声,咚咚咚,敲打着胸腔。

沉默。令人难堪的沉默像粘稠的沼泽,拖拽着每一秒都变得无比漫长。

终于,一个声音打破了沉寂,轻轻的,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如同投入死水潭的石子。

“好久不见……阿安。”

是她。

苏棠……许念初。

重逢后,她对我说出的第一句话。

心脏像是被这句话狠狠攥住,又酸又胀。

我握着水杯的手指猛地收紧,指节泛白。我该说什么?愤怒地质问她为什么消失?痛苦地诉说这些年?还是像对梁诺保证的那样,冷漠地说一句“都过去了”?

脑子里乱成一锅粥,梁诺红着眼圈说“我没有这么没有骨气的哥哥”的画面,和眼前这张褪去青涩、带着疏离却又无比熟悉的脸庞反复交错。

我张了张嘴,喉咙却像是被砂纸堵住,发不出任何声音。最终,我只能更用力地低下头,避开她的视线,用沉默和僵硬的侧脸作为回应。

这无声的抗拒,似乎刺痛了她。

我感觉到她的目光一直落在我身上,带着一种沉重而悲伤的审视。然后,我听到她轻轻地、带着一丝破碎感的叹息。

“我知道……我知道你在想什么。”她的声音很轻,像羽毛拂过,却带着千钧的重量,“你一定有很多很多问题想问我……关于当年,关于现在……关于我为什么变成了‘许念初’……”

我的心猛地一跳,几乎要冲出喉咙。

“但现在……这里,不合适。”

她顿了顿,语气带着无奈和一丝恳求。我眼角的余光瞥见她朝不远处的服务员招了招手。服务员很快送来一支签字笔和一张干净的餐巾纸。

她接过笔,没有丝毫犹豫,在洁白的餐巾纸上飞快地写下一串数字和一个地址。她的手指修长白皙,握笔的姿势和当年在作业本上写字时一模一样。

写完后,她将那张餐巾纸轻轻推到我面前的桌布上。

“下周五下午三点,”她的声音压得很低,带着一种孤注一掷的决绝,“来这里找我,我会把你想知道的,都告诉你。”

我的目光落在餐巾纸上。那串数字是陌生的电话号码。而那个地址……我的瞳孔骤然收缩!

“梧桐路17号 - 时光书苑。”

这个地方……这个地方……

梧桐路17号!那家我们高中时几乎每周都会光顾的“云间”咖啡馆!她喜欢那里的提拉米苏和靠窗能看到梧桐落叶的位置,我喜欢那里的安静和浓郁的咖啡香。

多少个周末的午后,我们坐在那里,她看她的文艺小说,我刷我的竞赛题,阳光透过落地窗洒进来,空气里弥漫着咖啡豆的醇香和书本的油墨味……

那曾是我们秘密的据点,承载了太多青涩而温暖的回忆。

后来……她消失了。

再后来,我听说那家咖啡馆也关门了。有人说改成了奶茶店,也有人说变成了花店……原来,现在是书店了吗?时光书苑……

物是人非。这四个字像冰冷的针,密密麻麻地扎进心脏。

她见我盯着地址,眼神晦暗不明,依旧沉默不语,似乎终于忍不住了。那声音里带着浓浓的痛楚和一丝压抑的哽咽:“梁安……别这样……你越是这样沉默……什么都不说……我这里……”她放在桌下的手,似乎轻轻按在了心口的位置,“就越痛……”

那声熟悉的“梁安”,带着她特有的、曾经让我无比眷恋的柔软腔调,像一把生锈的钥匙,猛地捅开了记忆最深处那扇尘封的门。

无数个她这样唤我的瞬间涌上心头。撒娇的、生气的、委屈的、开心的……那些被刻意遗忘的画面,带着旧日阳光的温度,汹涌地冲刷着我刻意筑起的冰冷堤坝。

一阵强烈的眩晕感袭来。我猛地闭上眼,再睁开时,眼底只剩下强行凝聚的、一片冰冷的死寂。

“苏棠……”我的声音干涩、冰冷,像淬了寒冰的刀锋,每一个字都割裂着空气,“不,现在……应该叫你许念初了,对吧?”

我看到她的身体猛地一颤,脸色瞬间褪去最后一丝血色,那双紫水晶般的眼眸里,清晰地映出我此刻冷漠而疏离的脸。

“我们……”我扯了扯嘴角,想挤出一个嘲讽的弧度,却发现肌肉僵硬得不受控制,“还能怎么样?”

这句冰冷的反问,像一盆冰水,将我们之间刚刚因为那个地址而升起的、一丝微弱的联系彻底浇灭。

就在这时,一个元气满满的声音由远及近。

“搞定搞定!还好擦掉了!咦?你们俩……怎么了?”

端木璇蹦蹦跳跳地回来了,裙摆上的污渍已经处理干净,只剩下一点淡淡的湿痕。

她敏锐地察觉到我和许念初之间那几乎要凝固成冰的低气压,狐疑的目光在我们脸上扫来扫去,“喂喂喂,梁安!你是不是趁我不在,说什么不该说的话惹念初不高兴了?”

她立刻护犊子似的站到许念初身边,对我怒目而视。

“我告诉你啊,念初可是我罩着的!你个大直男,说话注意点分寸,要是说错话了赶紧道歉!”

许念初飞快地低下头,再抬起脸时,已经换上了一副平静温和的表情,甚至对着端木璇露出了一个浅浅的、毫无破绽的笑容,仿佛刚才那撕心裂肺的痛楚从未存在过。

“没有啊,璇璇。”她的声音恢复了之前的轻柔,听不出丝毫异样,“梁安同学没说什么。我们在聊……聊雪法学院的一些趣事呢。”

她甚至还对我这边微微点了点头,眼神平静无波。

我看着这瞬间的变脸,看着她脸上那完美得无懈可击的笑容,只觉得一股寒意从脚底直冲头顶。那刻意写下的地址,那声带着痛楚的“阿安”,还有此刻这云淡风轻的否认……一切都像一场精心编排、却又荒诞至极的戏剧。

而更讽刺的是,谢清远的身影,此刻也正从洗手间的方向,带着尚未完全平息的余怒,阴沉着脸走了回来。

这顿令人窒息的午餐,还远远没有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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