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清远坐在副驾驶,姿态放松地靠着椅背,目光看似随意地掠过窗外飞驰的景色,但后视镜里,那双锐利的眼睛却像探照灯,时不时精准地扫过我和她。
我坐在后座中间,端木璇在左,许念初,或者说,苏棠在右。
这狭窄的空间让我如坐针毡。身体僵硬得像块木头,怎么调整姿势都觉得别扭。这别扭不仅是物理上的拥挤,更是心理上那堵骤然拔地而起、横亘在我与她之间的无形高墙带来的窒息感。
眼角的余光无法控制地瞥向右侧。
她微微侧着头,望着窗外,只留给我一个线条优美的侧脸轮廓。那头白色的长发有几缕滑落在肩头,在窗外透进来的光线下流转着奇异的光泽。
她比记忆里成熟了,褪去了少女的青涩,增添了几分清冷和疏离,却依旧美得惊心动魄。可这美,此刻只让我感到一阵阵尖锐的刺痛和翻江倒海的复杂情绪。
愤怒?委屈?难以置信?还有那该死的、被深埋却在此刻疯狂破土的思念?
百感交集,像无数条冰冷的毒蛇和灼热的藤蔓,死死绞缠着心脏。
就在这时,我似乎感觉到一丝微弱的视线。
猛地转头,恰好撞进一双偷偷望过来的紫水晶眼眸里。那眼神里带着慌乱,像受惊的小鹿,瞬间移开,但就在那短暂的交汇中,我捕捉到了一丝熟悉又陌生的探究和一种难以言喻的悲伤?她是在看我吗?看我这双墨色的眼睛?
我的思绪不受控制地飘远。
高中时,她数学和英语总犯迷糊,我坐在她旁边,一道题讲三遍她还是懵懵懂懂,最后我无奈地揉着太阳穴苦笑。那时,她总说最喜欢看我笑起来的眼睛,说像融化的春水,亮晶晶的,盛满了光……
就在这思绪混乱、心绪翻腾之际,一只微凉的手,似乎是无意地,轻轻擦过了我放在腿边的手背。
“!”
我像是被滚烫的烙铁烫到,猛地抽回了手!动作快得甚至带着一丝狼狈的惊慌。
心脏在胸腔里狂跳如擂鼓,一股难以言喻的电流瞬间窜遍全身,混合着巨大的排斥和一种更深沉、更隐秘的悸动。我的眼神慌乱地看向她,又飞快地移开,眼底深处是连自己都无法厘清的、翻涌的暗流。
“哇啊啊啊!!!”
端木璇的惊呼声像炸雷一样在狭小的车厢里响起,瞬间打破了这诡异的气氛。她正拆着其中一个Labubu盲盒,此刻举着那个造型奇特的隐藏款玩偶,兴奋得手舞足蹈。“隐藏!好耶,是隐藏款!梁安你太神了!欧皇附体啊!” 她激动得忘乎所以,啪啪啪地用力拍着我的大腿,力道十足。
大腿传来的痛感让我瞬间回神。
“嘶……端木璇!你冷静点!咱们还在车上呢。”
我皱着眉,下意识地伸手去戳她因为兴奋而红扑扑的小脸,想让她消停点。
这个动作做了一半,我猛地僵住。
因为我眼角的余光瞥见,坐在我右边的苏棠(许念初),目光正落在我伸向端木璇脸颊的手指上。那眼神很淡然,很平静,甚至没有什么情绪,却像一根冰冷的针,无声无息地刺了我一下。
我像被烫到般迅速收回了手,指尖残留着端木璇脸颊的温度,却只觉得一片冰凉。
尴尬像藤蔓一样缠绕上来。我该说什么?解释什么?又有什么立场解释?车厢里的空气再次凝固,只剩下端木璇抱着盲盒傻乐的声音和谢清远从后视镜里投来的、若有所思的冰冷目光。
终于到了那家位于江畔顶层的“云顶”餐厅。
环境确实一流,巨大的落地窗外是开阔的江景,装潢奢华考究。谢清远显然想展示他的绅士风度,抢先一步,带着恰到好处的微笑,为许念初拉开了他预定位置旁边的椅子,动作优雅流畅:“念初,坐这里吧,视野最好。”
然而,许念初只是淡淡地扫了一眼那个位置,脚步没有丝毫停顿,径直绕了过去。
在谢清远微微错愕的目光中,她毫不犹豫地拉开我旁边的椅子,坐了下来,动作自然得仿佛本就该如此。她甚至没有看谢清远一眼,目光低垂,只专注于整理自己的裙摆。
那一瞬间,谢清远脸上的笑容彻底僵住。
他替她拉开椅子的手还悬在半空,显得异常突兀和可笑。虽然他的表情很快调整过来,依旧维持着平静,但我清晰地捕捉到他镜片后一闪而过的不满和怒火。
他缓缓放下手,拉开自己原本的椅子坐下,动作很轻,却带着一种山雨欲来的压抑。
精致的餐点一道道上来,摆盘精美,香气诱人。但在座的几人,心思显然都不在美食上。
谢清远开始了他的表演。
他先是看似随意地提及自家公司最近在参与的某个“颇具影响力”的商业项目,语气带着上位者特有的矜持和优越感。
我一边切着盘子里的牛排,一边在脑子里快速搜索。这个名字……有点耳熟。哦,对了!之前在法院参加实训,跟着张法官处理卷宗时,好像看到过一份材料,就是关于这家公司正深陷一场标的额巨大的商务合同纠纷,对方证据似乎还挺充分……张法官当时还摇头评价说“内控混乱,隐患不小”。
我心里了然,面上却只是敷衍地“嗯”了一声,专注地对付盘子里的食物,仿佛那牛排才是世界上最值得关注的东西。谢清远见我对他的“家世”炫耀反应平平,显然有些失望和不快。
于是,他立刻转变策略,将火力集中到了许念初身上。或者说,是集中到了“他和许念初的关系”上。
“念初在我们学校,可是学校的名人呢。”他微笑着看向许念初,眼神带着一种刻意的亲昵和占有欲,“她刚入学那会儿,什么都不熟悉,还是我带她去图书馆找资料,帮她熟悉研究方法的。对吧,念初?”
他试图寻求她的回应。
许念初低着头,用叉子轻轻拨弄着盘子里的芦笋,没有应声。
谢清远也不尴尬,自顾自地继续说下去,语气愈发“熟稔”:“她性格比较内向,不太爱说话,也不太会拒绝人。有时候在图书馆学到很晚,我总是不放心,一定要亲自送她回宿舍才安心。”他顿了顿,目光若有似无地扫过我,带着警告和宣示主权的意味,“毕竟,学校里人多眼杂,总有些不怀好意或者身份不明的人,需要提防,念初这样单纯的女孩子,很容易被一些表象迷惑。”
他这话,就差直接指着我的鼻子说“你就是那个不怀好意、身份不明的人了”。
我握着刀叉的手微微收紧,金属的冰凉触感传来。
“所以啊……”谢清远的声音带着一种虚伪的关切,目光却像毒蛇一样缠绕在许念初身上,“念初其实更喜欢安静,不太适应人多热闹的场合。对吧?像今天这样临时加人……她其实会觉得困扰的。”
他意有所指地看了一眼我和端木璇,然后转向许念初,声音放得更“温柔”,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控制。
“下次,还是我们两个人安静地吃饭比较好,你说呢,念初?”
这番话说得滴水不漏,表面上是在关心许念初的“喜好”,实则是在敲打我和端木璇,更是对许念初的一种无形的施压和圈禁。她在“他的”定义里,是内向、不善拒绝、需要他保护的,并且只适合和他“单独”相处。
坐在我身边的端木璇,终于忍不住翻了个巨大的白眼,用只有我们俩能听到的音量,从牙缝里挤出一个字:“呕…………”
我的胃里也一阵翻江倒海。这顿饭,每一分每一秒都是一种煎熬。
对面是虎视眈眈、充满敌意的情敌,虽然我不愿承认这个身份,身边是失而复得却又隔着重山万水的旧日青梅竹马,还有一个不明真相、试图活跃气氛却总踩雷的端木璇。
命运这出戏,真是荒诞得令人发指。
我看着窗外波光粼粼的江面,只觉得这所谓的“云顶”美景,索然无味。重逢的苦涩和现实的泥沼,远比窗外的景色更沉重地压在我的心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