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象城一楼那家POP MART门口简直像打仗。

限量Labubu发售的消息像磁铁,把乌泱泱的人群全吸了过去。我仗着身高和平时打球练出的灵活,硬是在人堆里杀出一条血路,汗流浃背地抢到了端木璇想要的两盒。

捏着那印着古怪精灵图案的纸袋,我松了口气,总算完成使命了。

按照端木璇发的地址,我直奔三楼。

美甲沙龙特有的甜腻化学气味在空气中弥漫。刚转过拐角,就看到那家店的玻璃门内,气氛不太对劲。

端木璇站在门口的位置,小脸上表情有些紧张和戒备。

她面前,一个穿着剪裁考究浅灰色休闲西装的男人背对着我,身形挺拔,姿态带着一种无形的压迫感。端木璇那副样子,一看就是又惹上什么麻烦了?还是说遇到难缠的人了?

我皱皱眉,加快脚步走过去。

推开玻璃门,风铃清脆一响。我正准备开口喊端木璇,目光却不由自主地被坐在她身旁位置上的身影牢牢抓住。

那一瞬间,仿佛时间被按下了暂停键,周围所有的声音,空调的嗡鸣、美甲工具的轻微声响、甚至端木璇紧张的呼吸都瞬间褪去,只剩下我自己血液冲上头顶又轰然倒流的轰鸣。

坐在那里的少女,微微侧着头,似乎在看着自己的指甲。然而,最令人无法忽视的,是那一头如初雪般纯净、没有一丝杂质的纯白色长发。发丝柔顺,在顶灯的照射下泛着丝绸般的光泽。更引人注目的是发尾末梢,渐次染上了梦幻般的鸢尾花紫色,如同晨曦微露时,雪地边缘沾染的第一抹霞光,神秘而惊艳。

她似乎听到了动静,缓缓抬起头。

那双眼睛……如同两泓深不见底的紫水晶湖泊,清澈、剔透,却又仿佛蕴含着万千星辰。

长长的睫毛如同蝶翼,在眼下投下淡淡的阴影。眼眸流转间,带着一种不食人间烟火的灵气和…一丝难以言喻的、深藏的脆弱。她的皮肤白得近乎透明,五官精致得如同最高超的匠人用最细腻的玉石精心雕琢而成,每一处线条都恰到好处,组合在一起形成一种惊心动魄的美丽。

小巧的下巴,淡粉色的唇瓣微微抿着。这真的……是人类能拥有的容貌吗?美得虚幻,美得令人屏息。

然而,这张脸……

这张脸!

像一道撕裂夜空的惊雷,带着毁灭性的力量,狠狠劈开了我记忆深处最厚重、最不愿触碰的封印。

小学时,那个扎着羊角辫,跟在我身后甜甜叫着“阿安”的女孩子,眉眼依稀可见。

初中时,那个在阳光下奔跑,马尾辫飞扬,会因为我跟别的女生多说几句话就偷偷生闷气的少女,轮廓逐渐清晰。

高中时,那个在琴房里专注弹奏,侧脸线条柔美,会在我熬夜复习时悄悄递来温牛奶的姑娘……那张脸,带着青春特有的明媚和羞怯,一次次在我眼前晃动。

最后定格在高考结束那天下午,那扇紧闭的防盗门前,那张在走廊逆光处,写满决绝和仓惶的脸……

所有的画面,所有的声音,所有的情感,青梅竹马的亲昵、情窦初开的悸动、形影不离的依赖,以及最后那猝不及防、被彻底背叛的剧痛和随之而来的、长达一个月的、足以将人吞噬的黑暗深渊,如同决堤的洪水,咆哮着冲垮了我所有的理智堤防。

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住,然后用力挤压!我甚至能听到自己血液在血管里奔流冲撞的巨响,世界天旋地转,脚下发软,几乎站立不住。手中的Labubu纸袋被无意识地攥紧,发出刺耳的嘎吱声。

是她……

苏棠!

那个我以为早已化为灰烬、被深埋在过去的名字,那个仅仅被提及就能让我痛彻心扉的存在,此刻就活生生地、以这样一种我完全无法想象的方式,出现在了我面前。

端木璇旁边的这个“许念初”……就是苏棠!

而此刻,那双让我魂牵梦绕又痛彻心扉的紫水晶眼眸,也正牢牢地锁定在我身上。

在她看到我的那一刹那,我清晰地捕捉到那双美丽的瞳孔骤然收缩,如同遭遇了强光的刺激,又像是被无形的电流狠狠击中。

她眼中的平静和那刻意维持的疏离瞬间碎裂,取而代之的是难以置信的惊骇、巨大的恐慌,以及一种……深沉的、仿佛被窥破最不堪秘密的绝望。

她纤长的手指猛地蜷缩起来,指关节因为用力而泛白,身体几不可察地向后缩了一下,如同受惊的小兽。

时间仿佛凝固了。

我们就这样隔着一小段距离,隔着端木璇,隔着那个穿着西装、脸色已然阴沉下来的男人,四目相对。

空气中弥漫着无声的惊雷和汹涌的暗流。所有的伪装、所有的隔阂、所有的岁月,在这对视中被瞬间洞穿。

谁都没有说话。巨大的震惊和翻江倒海的情绪让我们都失去了语言的能力。

美甲店里安静得可怕,只剩下空调单调的嗡鸣,像是在为这场猝不及防、荒诞至极的重逢敲着背景音。

“喂!梁安!”端木璇显然没看懂这无声的惊涛骇浪,她以为我是被许念初(苏棠)的美貌惊得呆住了,又好气又好笑地狠狠在我胳膊上掐了一把,“回魂啦回魂啦!没见过美女啊!眼珠子都要掉出来啦!”

疼痛感清晰地传来,但我却感觉不到。

我的目光依旧死死地钉在苏棠(许念初)的脸上,嘴唇不受控制地颤动了一下,一个名字,带着梦呓般的沙哑和难以置信的颤抖,低低地、几乎是本能地脱口而出。

“苏……棠?”

几乎是同时,对面那个白发紫眸的少女,也像是被触动了某个开关,嘴唇轻轻颤抖着,一个同样带着巨大冲击和复杂情绪的称呼,如同叹息般,微弱却清晰地飘了出来。

“阿……安……?”

端木璇彻底懵了,狐疑的目光在我们两人之间来回扫视,像在确认什么惊天秘密:“咦?苏……棠?阿安?你们……之前认识?”

端木璇的声音像是一盆冷水,猛地浇在我混乱不堪的思绪上。

对!场合!现在不是时候。巨大的震惊和随之而来的尖锐痛楚几乎将我撕裂,但残存的理智告诉我,这里还有外人,还有那个看起来就不简单的男人。

我猛地回神,强行压下喉咙里翻涌的血腥气和几乎要夺眶而出的酸涩,用力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眼底的惊涛骇浪被强行压成一片死寂的暗沉。

我极其艰难地、幅度微小地摇了摇头,声音干涩得像是砂纸摩擦:“不……不认识。”

这三个字说出口,仿佛耗尽了我全身的力气,心脏被无形的利刃狠狠剜过。

就在这时,那个一直被冷落在旁、脸色已经阴沉得能滴出水来的西装男人,谢清远,突然开口了。

他的声音依旧维持着表面的温和,但语气里那种冰冷的、被冒犯的愤怒已经毫不掩饰:“这位……就是端木同学刚才说的,想认识念初的……‘男同学’吧?”

他的目光像冰冷的探针,在我脸上扫视,带着审视和毫不掩饰的敌意,嘴角却勉强扯出一个毫无温度的笑容。

“幸会,我叫谢清远。”

那笑容,虚假得令人作呕。

“梁安。”

我几乎是条件反射般地报出自己的名字,声音冷硬,没有任何多余的客套。我的全部注意力,依旧被那个坐在椅子上、脸色苍白如纸、身体微微颤抖的苏棠(许念初)牢牢占据。

为了打破这令人窒息的僵局,也为了转移所有人的注意力,我几乎是粗暴地将手里攥得有些变形的Labubu纸袋塞到了端木璇怀里,动作带着一种发泄般的力道:“喏,你要的,我差点没被挤成肉夹馍。”

我的语气刻意放得轻松随意,像是在抱怨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端木璇的注意力瞬间被盲盒吸引,惊喜地低呼一声,迫不及待地打开纸袋查看里面的盒子,脸上立刻绽放出灿烂的笑容,刚才的紧张狐疑一扫而空:“哇!真的抢到了!梁安你太够意思了!爱你~muamua!”

她兴奋地晃了晃纸袋,完全沉浸在了收获的喜悦中。

而苏棠(许念初)的目光,却随着我的动作,落在了端木璇怀里的纸袋上,又缓缓移回我的脸上。

那双紫水晶般的眼眸里,除了尚未褪去的惊惶,又多了一丝深沉的、难以解读的疑惑和一丝极其细微的、仿佛被刺痛般的黯淡。

谢清远看着眼前这一幕——端木璇抱着盲盒喜笑颜开,我和苏棠(许念初)之间那种诡异又沉重的气氛,他镜片后的眼睛眯了眯,显然也意识到,今天强行带走许念初的计划彻底泡汤了。

他深吸一口气,像是在极力压制着怒火,脸上重新堆起那种无懈可击却冰冷虚假的笑容。

“看来今天大家……还挺有缘分的。” 谢清远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僵硬,他拿出手机,装模作样地看了看,“既然这样,不如一起吃个午饭?我这就给‘云顶’打个电话,让他们再加两个位置。”

他说得轻描淡写,仿佛刚才那个以“精心准备”、“失礼”为由强硬拒绝端木璇的人不是他。

端木璇一听有好吃的,而且是之前被拒绝的高档餐厅,立刻眼睛放光,长舒一口气,拍手道:“好啊好啊,谢学长大气!”

她不仅是为蹭到一顿好饭而高兴,更是觉得自己成功替许念初(苏棠)解了围。

然而,我和苏棠(许念初)的目光在空中短暂地交汇了一瞬,彼此都看到了对方眼中没有丝毫的轻松和喜悦,只有沉重如山的复杂和一种荒诞至极的无力感。

重逢了。

以这样猝不及防、混乱不堪的方式。

在这样一个充斥着化学气味的美甲店里。

在她身边,还有一个身份暧昧、充满敌意的“学长”。

而我,刚刚才向妹妹保证过,不会主动去找她,过去的事都过去了……

命运,真是开了一个巨大而残酷的玩笑。

这顿午餐,注定是一场食不知味、如坐针毡的煎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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