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万修士肃立如林，鸦雀无声。巨大的白石广场在阳光下流淌着温润的光泽，九座象征着道法根基的青铜巨鼎按九宫方位矗立，鼎中燃烧着千年不熄的“问道香”，袅袅青烟扶摇直上，汇聚于广场中央那座高达百丈、通体由“通灵白玉”砌成的巍峨祭坛。

祭坛顶端，瑶光圣地圣女云渺，正立于万众瞩目之下。

她身着繁复而圣洁的祭礼华服，裙摆以银线绣着瑶池青莲与九天星轨，头戴象征圣地传承的“月华冠冕”，点点星钻在冠冕上流转，映衬着她清冷如月、毫无瑕疵的侧颜。山风拂过，衣袂飘飘，青烟缭绕，当真如同九天玄女谪落凡尘，冰清玉洁，不染尘埃。

然而，这令无数修士屏息仰望、心生敬慕的仙姿之下——

是炼狱。

十万道目光！十万道如同实质的探照灯！汇聚在她身上！每一道目光都带着敬畏、好奇、审视、乃至一丝不易察觉的品评！这些目光如同烧红的钢针，密密麻麻地刺穿了她单薄的意志力构筑的脆弱防线！

她能清晰地听到自己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鼓的声音，咚咚咚，如同濒死的困兽在撞击囚笼！血液奔流的声音在耳膜中轰鸣，盖过了风声，盖过了钟声，甚至盖过了自己急促到快要窒息的呼吸声！冷汗早已浸透了内衫，冰凉地贴在背上，带来一阵阵战栗。她的双手死死地交叠在宽大的袖袍内，指甲深深掐入掌心，试图用尖锐的疼痛来对抗那灭顶的恐惧和眩晕感。

眼前的一切开始旋转、模糊。巨大的祭坛仿佛变成了摇晃的孤舟，下方黑压压的人群如同择人而噬的深渊巨口。那些仰望的面孔在她眼中扭曲、放大，变成一张张无声嘶吼的、充满压迫感的鬼脸！祭文的唱诵声如同来自遥远天外的魔音，每一个音节都重重敲击在她紧绷的神经上！

别看我……求求你们……别看我……让我下去……让我离开这里……

无声的尖叫在她灵魂深处疯狂回荡，几乎要将她的理智撕碎！她感觉自己像一只被钉在聚光灯下的蝴蝶，翅膀被无形的力量死死按住，动弹不得，只能绝望地等待被那灼热的目光烤焦、焚毁！

就在这时，主持大典礼仪的青云仙门司礼长老，那苍老而庄重的声音，如同最后的审判之锤，轰然落下：

“吉时已到——！请圣女云渺，登坛，诵《祈天问道文》！启天门，通祖意，佑我仙道昌隆——！”

轰——！

十万修士的目光瞬间变得更加灼热！如同十万座火山同时喷发！所有的期待、所有的压力，在这一刻，如同实质的万钧巨山，轰然压在了云渺那早已不堪重负的肩头！

她娇小的身躯猛地一晃！脸色瞬间褪尽所有血色，变得如同祭坛的白玉一般惨白！月华冠冕下，那双原本清冷的眼眸中，此刻只剩下无边无际的恐惧和茫然！她死死咬住下唇，一丝殷红的血迹悄然渗出，却浑然不觉。

一步。

她几乎是凭着身体的本能，被无形的力量推着，僵硬地向前挪动了一小步。脚下的祭坛台阶，仿佛变成了滚烫的刀山。

“圣……圣女？”侍立在她身后半步、负责捧持祷文玉册的瑶光圣地长老察觉到了她的异常，压低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焦灼提醒道。

这声提醒，如同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云渺猛地一颤！仿佛被无形的鞭子狠狠抽了一下！她下意识地想要后退，想要逃离这恐怖的聚光灯！然而，身体却如同灌了铅般沉重，动弹不得！巨大的恐惧和社恐带来的窒息感如同滔天巨浪，彻底将她淹没！

她张了张嘴，试图念出那早已烂熟于心的祷文开篇——“伏惟昊天，玄穹高远……”

然而，喉咙如同被一只冰冷的手死死扼住，发不出任何声音！只有细碎的、带着哭腔的抽气声！她的身体开始无法控制地剧烈颤抖，如同秋风中的落叶！宽大的袖袍下，绞紧的双手颤抖得如同筛糠！

完了！全完了！

她要晕倒了！要在这十万修士面前，在这神圣的祭坛之上，像个小丑一样晕厥过去！

瑶光圣地的千年清誉，将因为她这个无能的圣女，毁于一旦！

绝望如同黑色的潮水，瞬间将她吞噬。她眼前阵阵发黑，意识开始模糊，身体软软地向前倾倒……

————

就在这千钧一发、社恐圣女即将在十万众目睽睽之下崩溃晕厥的瞬间！

祭坛下方，靠近前排观礼区边缘，一个穿着不起眼青云外门弟子服饰、正低头摆弄着腰间一块劣质玉佩的年轻人（李玄），嘴角几不可察地向上勾了勾。

“啧，小兔子要吓晕了，这可不行。”一个带着浓浓戏谑意味的声音，如同最细微的尘埃，悄然在云渺那被恐惧彻底占据、一片混沌的识海中响起！

这声音并非通过耳朵传入，而是直接在她神魂深处响起！清晰无比，带着一种洞穿一切的玩味和……不容置疑的掌控感！

云渺即将崩溃的意识被这突如其来的声音猛地刺了一下！那无边无际的恐惧浪潮仿佛被投入了一块巨石，瞬间出现了一丝短暂的凝滞！

“看把你吓的。”那声音懒洋洋地继续道，仿佛在安抚一只受惊的宠物，“不就是念几句词儿嘛，照本宣科，谁不会？来，跟着我念，声音大点，念错也没关系，反正……乐子越大越好玩。”

话音未落，一股极其微弱、却带着奇异安抚和引导力量的神念，如同清凉的溪流，悄无声息地注入云渺即将枯竭的神魂之中！这股力量并非强行控制，更像是在她混乱的意识海洋中，投射出一道清晰无比、带着某种混不吝气质的声音轨迹！

紧接着，那戏谑的声音再次响起，这一次，直接在云渺的神魂中，清晰地、一字一顿地“朗诵”起来，声调抑扬顿挫，甚至还带着点……街头卖艺般的夸张腔调：

“天——道——老——儿——！”

轰——！！！

如同九天惊雷在云渺识海中炸响！这哪里是什么庄严肃穆的《祈天问道文》开篇？！这分明是……亵渎！是那个无名客刻在石头上的……混账话！

云渺那被恐惧冻结的思维，被这石破天惊的四个字猛地劈开！巨大的震惊和荒谬感，甚至暂时压过了那灭顶的社恐！她下意识地、如同提线木偶般，被那股引导的神念力量牵扯着，樱唇微启，一个带着颤音、却因为极度震惊而意外“洪亮”了几分的声音，脱口而出：

“天……天道老儿——？！”

清越、微颤、带着少女特有的空灵，却又因为那份震惊和荒谬感，而显得格外……**清晰**的声音，借助祭坛上布置的扩音法阵，瞬间传遍了寂静的问道坪！

死寂。

绝对的死寂。

十万修士，包括那些仙风道骨的长老、那些闭目感悟的宿老、那些神情肃穆的弟子……脸上的表情瞬间凝固！

敬畏？期待？庄重？统统消失不见！

取而代之的是，极致的错愕！难以置信的茫然！以及……一丝被这巨大反差和亵渎感冲击得灵魂出窍般的呆滞！

天道……老儿？！

瑶光圣女，冰清玉洁、代表着正道最高礼仪与神圣的云渺仙子，在祭天问道、开启仙门盛典的庄严时刻……开口第一句祷文……竟然是在……**骂天道**？！

呼——！

山风卷过，吹动祭坛上的青烟，也吹动了十万修士僵硬的身体和石化的表情。

下一瞬！

死寂被彻底打破！

“噗——！”

不知是哪个定力稍差的内门弟子，实在没绷住，一口真气逆行，直接笑喷了出来！虽然立刻死死捂住嘴，但那压抑不住的、如同漏气风箱般的“嗤嗤”声，在死寂的广场上显得格外刺耳！

如同点燃了炸药桶的引信！

“噗嗤……”“嗬嗬……”“我的天……”

压抑的、古怪的、难以置信的笑声如同瘟疫般，从广场各个角落，此起彼伏、难以遏制地爆发出来！虽然大多数人还强忍着，脸憋得通红，肩膀剧烈抖动，但整个问道坪的气氛，已经从神圣庄严，瞬间滑向了一种极度荒诞和……失控的边缘！

“放肆！！！”主持礼仪的司礼长老第一个反应过来，须发皆张，脸色由红转青再转紫，如同开了染坊！他指着祭坛上同样被自己脱口而出的话吓傻、呆若木鸡的云渺，气得浑身发抖，声音都变了调，“云渺！你……你竟敢亵渎天道！亵渎大典！！”

瑶光圣地随行的几位长老更是眼前一黑，差点集体晕厥过去！她们看着祭坛上那个摇摇欲坠、脸色惨白、如同被吓傻的小鹿般的圣女，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和眼睛！

“不……不是我……是……是……”云渺终于从巨大的震惊和荒谬中找回了一丝意识，她看着下方无数道由敬畏瞬间转变为惊愕、嘲笑、愤怒的目光，听着那此起彼伏的压抑笑声和司礼长老的咆哮，巨大的社恐如同海啸般再次将她吞没，比之前更加凶猛百倍！她想要解释，想要尖叫，想要否认，但喉咙像是被彻底堵死，只能发出无助的、细若蚊蚋的呜咽，身体抖得如同风中残烛，泪水终于无法控制地汹涌而出，顺着惨白的脸颊滑落。

完了。彻底完了。

她不仅没能念好祷文，还在十万修士面前，喊出了……亵渎天道的话！

瑶光圣地的脸，被她丢尽了！

而就在这片混乱、荒诞、愤怒与哭泣交织的风暴中心——

祭坛下方边缘，那个“青云外门弟子”已经悄然放下了手中摆弄的劣质玉佩。他微微抬起头，斗笠下的阴影中，嘴角咧开了一个无声的、极其灿烂的、充满恶作剧成功般巨大满足感的笑容。

他看着祭坛上摇摇欲坠、泪流满面的云渺，看着下方无数张惊愕、憋笑、愤怒、茫然的脸，看着整个庄严神圣的大典氛围被这突如其来、荒诞到极点的“祷文”搅得天翻地覆……

“哈！”李玄心中无声大笑，快意如同电流般传遍全身，“冰清玉洁的圣女，当众骂天道……这乐子，够劲！”

他仿佛已经品尝到了那极致混乱所带来的、无与伦比的甘美滋味。

而这一切，才刚刚开始。圣女的开场“祷文”，不过是他为这场盛大“剧目”献上的……第一道开胃小菜。

问道坪上，风声呜咽，青烟缭乱，十万修士心绪翻腾。祭坛顶端，圣女的泪水滴落在冰冷的白玉上，晕开一小片绝望的湿痕。一场前所未有的风暴，已然在神圣的祭天祷文中，被一个乐子人，以最荒诞的方式，悍然点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