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

“还有十八天……”

通宵批阅完几份财政大臣提交上来的报告后,储君殿下轻轻将蘸水笔置于身侧,然后揉着眉心叹气,“27,收拾一下,跟本殿去一趟北部。”

黑气氤氲,薇拉的身影浮现。

她单膝跪地,有些担忧地看了一眼芙萝拉,却是没有直接遵守命令,而是反问道,“殿下,是什么很急的事吗?如果没那么着急的话,要不先休息一会儿吧?”

这也是洛兰教的,说其实没必要什么事都“嗯嗯啊啊”地回答,觉得有问题的时候直接谏言就行。上位者不是神经病,不会莫名其妙地因为属下的一两句困惑就生气,甚至你多拍拍马屁,他们还会更开心。

芙萝拉没有看她,只是叹气一声,抬手,伴随着薰衣草花影的一闪而过,感觉整个人稍微舒服了一点。

“确实算是急事。”

她轻声说着,将目光缓缓移动到桌上的一支银簪子上,“母仪让陛下拨给本殿了一部分兵权,目的是为了培养本殿储君的军事能力,从而稳固继位根基。”

北部军团是王国最精锐的一支军队,但近年因军费克扣导致军心浮动。若拒绝,会被视为「怯于承担责任」;若接受,则需在短期内解决军队隐患,否则引发兵变将直接动摇储君威信。

而北部军团中三分之一将领皆为皇后心腹,芙萝拉非常清楚他们会如何故意拖延军务、制造士兵哗变假象,迫使芙萝拉向皇后「求助」,从而在母女互动中强化「女儿依赖母亲」的权力惯性。

当时在早朝上,皇后还依依不舍地将自己佩戴许久的银簪子一并赠予芙萝拉,苦口婆心地说:

“当年陛下就是凭借这支军队站稳脚跟的,现在把它交给你,就像把我们的半条命托付给了你。还望储君殿下务必好好珍惜。”

芙萝拉若怀疑兵权有诈,会被臣子们议论“储君冷血,居然恶意揣测母亲的爱”;

若成功整顿军队,皇后会公开宣称“女儿能有今天都是母仪铺路”,坐实“芙萝拉能力不足,需依赖皇后”的舆论;

若失败,皇后则以「善后」为名收回兵权,同时用亲情牌安抚:“没关系,母仪永远是你的后盾”,无论芙萝拉是否出于本意,在舆论的作用下,结果都是“芙萝拉产生‘辜负母亲期望’的愧疚感”,从而间接更易受控。

再加上北部驻地靠近魔族边境,皇后会「贴心」建议芙萝拉带「影子」一同前往——表面是信任,实则是将薇拉置于「军事决策责任链」中。

若薇拉在军中提出魔族视角的战术建议,导致任何一场战争失败,只要让其中几个俘虏故意说出“有魔族提前通风报信”,都不用证明那是不是薇拉,仅仅只需要被皇后安插的眼线曲解为“魔族细作干预军务”,将怀疑的种子种下,便会引发朝堂对芙萝拉「宠信敌族」的舆论弹劾;

若薇拉沉默,在军中皇后的人马故意捣乱下,芙萝拉又极大可能会因为对地形的不熟悉,产生决策失误,从而被人怀疑薇拉作为芙萝拉的影卫,「是否适合与储君在权力场并肩」,因为她作为魔族,居然不提供情报和帮助,最坏的结果是直接导致薇拉死亡。

这便是「阳谋」的无解之处。

明知死路一条,却必须按照对方的思路如棋子一般活动,毫无办法。

那天女皇口中的“破茧成蝶”,某种意义上来说真的十分贴切。可惜这只蝶运气不好,破茧之后面对的是冰河世纪,刚一振翅,就被冰封在了琥珀之中,翅尖还凝着皇后银簪折射的寒光。

当芙萝拉试图撕开这层囚笼时,丝线另一端却连着母亲含笑的掌心,稍一挣扎便割得满手血痕。更可怖的是,这具“琥珀”正随着魔族边境的沙暴缓缓漂移,口鼻间灌入的并非砂砾,而是皇后用亲情熬煮的蜜蜡,甜腻地堵住每一声求救,直至最后一丝颤鸣都化为展柜里完美的标本。

即便聪明如芙萝拉,也想不出任何解决办法。

——好累……

芙萝拉又长长地,长长地叹息了一声。

“你那边有什么需要收拾的吗?要是动作快点的话,晚上应该还能赶回来……”

如果皇后的阳谋仅有上述那一步,其实芙萝拉都不会这么疲惫,关键是后面那一连串的包含塞蕾娜越狱在内的动作……

卡珊德拉要的,不是一个只能被她把玩的傀儡,而是一个能在丝线操纵下,完美遮掩住自己幕后行动的“明牌储君”。

所以芙萝拉不仅要顺从她,还要在阳谋之下,充分展露自己的价值。

“殿下……”

薇拉虽然不懂芙萝拉此刻的内心,也弄不明白皇后那些复杂的阳谋,但她能明显从储君的眉眼中,读出来那份疲惫。

她上前两步,鼓起勇气,伸手就想拉住芙萝拉,但后者却像是提前算到了这一步似的,侧身借打开衣橱间的动作躲开了。

“嗯?怎么了?”

芙萝拉没回头,自顾自地在衣橱间挑选自己待会要穿的劲装。

她太了解薇拉了,或者说,对于「夜莺」,她实在是太了解了。包括小女孩偶尔流露出的那种“爱意”,芙萝拉都十分了解。

但是,不行就是不行。

作为储君,芙萝拉没有理由,也不可能去直面这份情感。

她能对艾尔薇拉表露脆弱与爱怜,是因为她是女皇的孩子,而且幼时的婚约,更是一种能让她们突破的借口。

但夜莺是仆从,且是魔族,即便在眼下这各大种族明面上没有矛盾的情况下,却也无法被人族权贵接受,至少在“婚配嫁娶”上,崇尚血脉的老顽固们,无法接受被魔族这种低劣血脉玷污。

能在框架范围内,让夜莺活下去,甚至等未来登基后,有机会跟她好好续上儿时的那份羁绊,已经是「储君殿下」能想到的,最好的结果了……

关于薇拉近些天的大胆试探和小动作,芙萝拉其实是能大概猜出来跟那个名叫“洛兰”的人有关。毕竟这些天薇拉只接触了他,而且按照芙萝拉的认知,也就只有洛兰那种不按常理出牌的登徒子会教她那些东西了。

没有点破甚至还纵容,也不过只是因为少女心中的那份“亏欠”。

但再往前一步……是绝对不可能的。

——要怎么才能让夜莺不掺和进我与母仪的事情里呢……

正当芙萝拉心不在焉地想着未来的一系列安排,挑出来了一件适合自己在军营里穿的劲装的时候,忽听一声湿滑的“啾”,好像有什么带着水珠的东西,有些黏腻,却仿佛吸铁石般,握住了少女的手。

“殿下,虽然我不知道你现在在经历什么,但是,作为你的「影子」,我无条件站在你这边,无论结局如何,我都会和你一起面对。”

她的脸很红,气息更完全不像是刺客的那种冷静,十分紊乱,但是手就是不松,甚至越握越紧。

像是一只……小老虎。

芙萝拉被薇拉这突如其来的动作弄得晃神了许久,鬼使神差的,甚至都没有选择挣脱。

“……嗯。”

她只是轻轻回应了一个字。

而这位以往总是只会服从命令,却偏偏在今天选择大胆了一回的刺客少女,也像是终于将心中那块大石头放了下来似的,松开了芙萝拉的手。

“抱歉,殿下,我……”

“无妨。”

芙萝拉轻轻摇了摇头,再次转过身,“去外面候着吧,等本殿更完衣,便随本殿前往北部。”

临走前,薇拉看见芙萝拉还是没有看自己,不由地有些惴惴不安。

——洛兰啊洛兰,你可千万不要再这件事上骗我啊……我已经按照你说的“虎”上去了……我真的不想被殿下讨厌啊……(ΩД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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