哈莉黛缓缓坐在教堂中央----那不再是雕刻有华丽浮雕的纯白王座，而只是一张普普通通的椅子，朴素到即使是在大排档里也能随处看见。

“那时天使事件尚未发生，魔法少女尚未正式被公之于众。我们化身魔法少女时都有马赛克和屏蔽力场作为掩护，人类不可能察觉，即使感觉到不对劲也会给一股神秘力量抹除内心猜忌。

精灵龙说这是一种保护装置，将普通的无魔世界和超自然的力量相互隔绝。然而这所谓的保护装置在天使事件之前已经有所松动，一些大国政府意识到这个世界上存在有超凡力量，开始尝试接触。

而一小撮魔法少女在种种机缘巧合下选择揭露自身，和世俗力量展开合作，我便是其中一员。

和你在先前的记忆片段中看到的一样，我们第一次相遇是在夏令营旅游上。我那时作为M16的特殊特工，利用我所掌握的超能力在土耳其进行渗透和监看活动。瞥见秋曼的第一眼，我就发现了跟在她身边的精灵龙。

我难以想象为什么会有精灵龙跟在普通的人类少女身边----以我和我所认识的同僚为基准参考，几乎都是在见到精灵龙的第一眼，我们就想好了愿望，并且痛痛快快签订了契约。毕竟没有哪个懵懂的女孩能够拒绝满足任何愿望的漂亮生物。除了她。

好奇心淹没了我，我迫切想知道为什么会有女孩没有选择契约。我主动和秋曼成为朋友，旁侧敲击打听。我得到了一个未曾设想的回答，那时的我已经褪去孩童的纯真浪漫气息，因此拒绝相信会有人单纯到因为想要用双手去实现愿望而拒绝精灵空的邀约。

可之后的日常相处证明秋曼真的只是个纯真的孩子，她的眼里有化石，有天空，有花草树木，有美味的蜜饼和酸奶，唯独没有算计。

我看着她，我回想起自己无忧无虑的孩童时代，以及怎么一步一步走到现在戴着伪装面具生活。我是爱尔兰人，我却在为祖国的仇敌不列颠效命，我的身份和自我认识在随波逐流的社会中撕裂，失去了一个真正代表我自己的人格。

上级对我的发现也很感兴趣，但要求我继续收集土耳其政府的秘密情报。我成功打入到土耳其创立的魔法少女组织“灰色贝雷帽”内，凭借优秀的能力成为这个组织的队长。

我原本以为我和秋曼之间像平行线那样渐行渐远再不相见，直到她再度出现在我眼前，以一名备受众人尊崇的神母身份登场。她变了很多，远比人类时候的她更加漂亮而有气质，唯一不变的是她的眼睛，就像大海那样包容一切，满是星光般的闪亮。

在我汇报了一切后，上级给了我监看秋曼的重要使命，不列颠政府知道血脉传承魔法少女的存在，却从未亲眼见过，他们将秋曼同时视为机遇和威胁。并叮嘱我一定要确保秋曼能够保证不列颠在中东的利益，一旦土耳其政府试图利用她对抗不列颠，立刻将她摧毁。”

“所以……你遵从了上级的命令，在秋曼的最后时刻把她推下了悬崖……”

小羽找了一个石墩缓缓坐下：“我没有理由指责哈莉黛姐姐这么做，毕竟你是在为你的祖国服务。我只是在想，秋曼在化为伪神的时候，一定包含了很多很多对你背叛的伤悲和绝望吧？”

“我根本没想背叛她……就像之前和你说的那样，我爱上了她。”

哈莉黛白皙的那半边脸颊缓缓流出眼泪，黑色的，粘稠得就像石油一样。

“对于一名间谍，爱上目标愚蠢而不可饶恕。不列颠培训了我很多，也给了我和我的家人非常优厚的生活待遇。我发自内心感谢不列颠为我做的一切，也下定决定要为皇室尽忠一生。

直到我更近一步了解秋曼。

她包容和仁爱一切，她对我说过，她向精灵龙许下的愿望便是希望人人都能理解彼此，化为所有仇恨。她也的确身体力行，向所有信仰她的人给予回应。她聆听所有信徒的心声，却也因此一个人默默承受所有人内心的恶欲。

我不止一次见她在深夜哭泣，我曾经试图帮她分忧。然而她仅仅只是将一小部分人的心声共享给我，我就感到仿佛有千万蛀虫在啃咬我的神经，精神几乎原地崩溃。我这才知道她所承受的一切远不是一个普通人类或者魔法少女能够真正理解和承担的。

我那时在想，世间如此纯良的少女，即使在获得超能力后依旧不改初心默默付出。不像我，不像那个被爱尔兰和不列颠之间仇恨撕裂的我，仿佛满是铜臭的大人一样只懂得服务和效命。

但起码有一点我还能来得及改变，我蜕变到所谓的‘成熟’本也是为了一个更好的世界和未来而效命。如果我还要作为她最亲密的人在背后捅刀子，我一辈子也不会原谅那样卑劣无耻的自己，哪怕间谍这一行本就和阴影紧密相连。

你在过往那段记忆中想必已经见过了，她说过只有我是真诚向她祈祷没有任何恶欲。因为事实的确如此，我真正爱上了秋曼，我发誓要同时兼顾表心和本心，稳住秋曼，不让她为土耳其政府所利用，确保她和不列颠的利益站在同一条线上。

我终究还是低估了外界魔法少女发展的速度，天使事件后魔法少女的存在被全面公布，新苏联率先成为第一个魔法少女主导的国度，而伪神和魔法少女之间的关系也在一点点遭到揭露。

我在矿洞内竭力向秋曼隐瞒所有负面消息，但我知道魔法少女和人类之间的冲突只会愈演愈烈，直到化为满是血液和眼泪的大杀戮。

而不列颠的上级最终传来了消息，也就是我最后的任务：杀掉秋曼。我据理力争，向他们告知秋曼是无害的，依旧能够符合不列颠的利益。

MI6总部的意思也很明确：土耳其针对境内亚美尼亚人的特别军事行动已经越界，他们利用魔法少女排斥异己展开大清洗，加速激化人类和魔法少女之间的矛盾。为了维护岌岌可危的世界稳定，整个政府必须被推翻，所有境内的魔法少女也必须被铲除，防止进一步受到利用。

而最终命令一旦下达，我没有违抗的权限——”

她指着脸上那一半白皙一半溃烂的脸颊，露出惨淡的笑容：

“我是一名魔法少女间谍，比普通人更有能力，也更不稳定。为了确保绝对的忠诚，每名魔法少女间谍都要带上来自总部的面具，由权限最高的一名隶属于皇室的魔法少女的能力制作而成。虚假的面孔遮住内心真实的自己，在面对重大行动时禁止任何形式的反抗，必须将任务执行到底——”

“面具……”小羽瞬间想起了一名魔法少女，难道说……

哈莉黛死死抓着白皙的那半边脸颊，手在颤抖：“我多么想告诉秋曼，我爱她，我真心愿意为她去死。哪怕我是间谍也绝无想要背叛她的意思，我只能眼睁睁看着面具代替我行动，用最恶毒阴险的言语，化为压垮秋曼的最后一根稻草，直到充斥绝望和负面的情绪将矿洞内的一切吞没……”

她拼命撕扯脸颊想要将光洁的那半边撕下，失败了几次尝试后最终抱住脸颊失声痛哭。

“我不能原谅那样的自己，哪怕我本来就是和黑暗相伴的间谍。如果可以，如果可以，我真的想逆转时光，来到那个她还没有伪神化的场景，亲口告诉她，我爱她，我多么希望秋曼能够真正意义上快乐，不再被那些肮脏的大人牵着鼻子走，让她真正意义上顺应本心做想做的事情……”

一只手搭在哈莉黛的肩膀上，她愕然抬头，和小羽的双眼对视。

“交给我吧，”小羽的语气从未如此坚定，“等我的精神恢复以后，请哈莉黛姐姐将我送回去吧。由我带着你一起，去亲口告诉秋曼，你有多么爱她。”

“你的眼睛……”哈莉黛喃喃自语，为什么她能在这个女孩的眼睛里看见无数星星？

“秋曼……秋曼姐姐的确已经化为伪神，但她依旧能沟通，她和我诉说了她的伤悲，带着我一点一点观看她的过往——我知道，我知道那只是为了引诱信陵姐姐一点点堕落，但只要还能沟通，那就还有机会！”

小羽的眼睛在燃烧，不是熊熊燃烧的烈火，不是燎焰过后的余烬，而是爆发的超新星，点燃整片星河。

“小羽知道自己很弱小，只是一个普通人类，在魔法少女和伪神之间几乎没有插足的空隙。可即使是这样的自己……小羽也想着一定要做些什么，哪怕只是微不足道的一点，哪怕只是一粒火星，也绝对会拼上生命的一切去达成！信陵姐姐丝姐姐她们都能舍命保护我，小羽又凭什么以此为借口，只知道躲在她们背后瑟瑟发抖呢？”

“你不害怕么？”哈莉黛问着，语气空洞洞的，“你不害怕死得一点价值没有么？你之前之所以没死只是因为体内有块特别碎片，秋曼在记忆中不好对你下手。现在你回去直面她，一个照面她就能拍死你，就像碾碎一只苍蝇那样简单！”

“但总得要试试，不是么？”

小羽歪着头，微笑着。

“小羽曾经有过沟通的机会，我没有珍惜而是在任性耍横，因此失去了最珍贵的人。我不会再任由这样的事情发生。

丝姐姐费那么大力气建立银滨，也是希望人类和魔法少女能够和平平等生活在一起，可如果什么事情都交给魔法少女去做了，人类躲在她们身后睡大觉，那岂不是变成了宠物不如的存在？

就像小时候的秋曼说的那样——想要什么，总得用双手踏踏实实努力一把吧？”

哈莉黛沉默着，最后化为干巴巴的一声哈哈笑。

“当了这么久间谍，身为自以为成熟的大人，到头来还是被一个孩子教育了——果然有些事情是大人所根本不具备的啊……”

她从椅子上站起：“正常情况下，你需要至少一个月才能恢复。现在我会用分身最后这点意识作为缓冲，让你即刻苏醒——我会在之后陷入永久沉睡，之后的事情，就交给你了。”

“不，哈莉黛姐姐要和我一起去见秋曼，亲口将你想要传递给她的心声。”小羽摇摇头。

“好啦，我很欣赏你的勇气，但说出不切实际的愿望也不行，至少得能够用双手达成——”

哈莉黛苦笑着，然而脚步声却从身后响起：“不，我有办法，只要能拥有一个容器，就可以让你们再度见面。”

她猛然转头，发现小羽不知何时出现在她身后——不，不是小羽，而是和她长相别无二致的女孩，只不过身材更高挑，脸上的表情更稳重些。

而她身后还跟着两个人，一头棕色短发穿着绿色连衣裙和白裤袜的萝莉，还有竖着蓝色蟑螂毛穿着植物花衣的少女。

“你……”

“放手去做吧，你的身体交给我去打理，我来替你们承担所有的损失。”‘小羽’越过哈莉黛，看向小羽，竖起右手大拇指。

小羽的眼睛很明亮很明亮，然后重重点点头。

“没问题，姐姐！小忒！小特！”

六千米深的矿洞，金娥丽丝跪在地上，盯着面前几乎占据整个世界的心脏。

“第三等级Gimmel伪神的卵，几乎不可能摧毁……但又怎么可能眼睁睁看着它蜕变和进化，成为有灭世能力的第四等级伪神？”

无数伪神从四面八方涌出，漠挥舞电锯剑左冲右挡，将它们全部挡在外面，这处矿洞简直变成了伪神的巢穴，不知道有多少第一和第二等级的伪神在这里被秋曼所掌控。

而那颗心脏发出有节奏的跳动声，每一次脉动都像是对精神的一记重击，让神智更加混乱，让思绪更加疯狂。多萝西已经重伤倒地，晞掩护着对方拼命向四周射出弓矢，然而那不断冒血的胸口也在表明她撑不了多久。

“难道真的要再次动用神印的力量？可那样分明也是在让它进化，变成更加难以控制的危险存在。更何况小羽死了，限制它的承诺已经不复存……”

耀眼的光芒突然迸发而出，将整片空间彻底覆盖。

“什么光……竟然这么刺眼……”金娥丽丝紧紧眯起眼睛看过去，却发现光源来自漠——

准确说，是漠背上的小羽‘尸体。’

洁白的光芒中，小羽的身体缓缓浮起，漠连忙伸出银发想要固定，却被无形的力量给弹开。

伪神被照耀得寸步难行，心脏里面更是传出秋曼的悲鸣声，似乎被这道光芒所刺痛。而就在所有人都难以注视的光芒中心——小羽缓缓睁开眼睛。

那双容纳着无尽星河的眼睛。

她身后，七彩的龙形生物自半空中缓缓显形，玛瑙石般的双眼横扫周围的一切，那摄人心神的外貌即使让这个世界上最美丽的存在都显得黯然失色。

“梦兆羽，我听见了你内心的渴求，你内心的呐喊，你一定要渴求着，那想要实现的愿望吧？”

精灵龙嘴巴没动，声音却传递到空间各处，让每个人都听得清清楚楚。

“所以，和我签订契约，成为魔法少女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