莳萝公会的公会馆坐落于大学路上。
游戏中的城市与记忆里的现实截然不同。为了避免随时可能爆发的病毒侵袭，高楼大厦消失殆尽，取而代之的是高度相近的低层建筑鳞次栉比地排列着。由于政府重新规划了各城市人口分布，居住人口也大幅减少。
虽然基础设施保持原样，但整体风貌已完全不同。
在这样的城市景观中，莳萝公会的会馆显得格外醒目。这座拔地而起的建筑是大学路地区唯一的高层建筑，正是莳萝公会的总部所在。
仿佛在宣告"区区病毒爆发根本不足为惧"般层层堆砌的建筑物，正是公会实力与地位的象征。而在这座极具象征意义的公会大厦里，位于顶层的江晚宁办公室更是意义非凡。
但为什么夏知意会出现在莳萝公会的心脏地带？究竟为什么要让她参加只有公会核心成员才能参与的高层会议？
"所以你们俩要负责培养那个叫达里的家伙？"
坐在对面的白静谧眯起细长的丹凤眼，目光如刀般扫过夏知意怀里瑟瑟发抖的达里。被那股杀气震慑的达里拼命往她怀里钻，还不忘发出微弱的抗议。
"我是达里！要叫达里大人，粉毛人类！"
"粉毛人类？你是在说我？"白静谧反问。
"当、当然！"
“哈……行，先不说这个。那‘达里’又是什么鬼东西？”
白静谧的声线里带着刀刃般的锋利。
现在是不是应该先把达里的嘴给堵上？夏知意这个念头突然窜进脑海。余光瞥见白静谧眼底浮动的煞气，生怕对上视线，慌忙把目光钉在天花板上。倒是江晚宁接过了关于名字的话头。
“是夏知意取的名字。不叫名字的话这家伙会闹个不停，姑且顺着叫吧。”
“还特意给取名字？你脑子进水了？”
白静谧用看疯子的表情认真反问。坐在旁边全程面无表情的李初绿突然插话，倒不是为了劝架，而是要强调错处根本不在江晚宁身上——全怪夏知意多事。
“名字是她取的没错，可您为什么要怪到主人头上？脑子不正常的明明是夏知意那家伙。”
“这么说来确实？夏知意怎么回事？”
夏知意把盯着天花板的视线转向李初绿，语气里带着憋屈。
“我怎么了？当初说要收留它的可是你们家主人！我只是为了方便相处才给起了个顺口的名字！”
“所以问题就是为什么要给魔物起名字。”
李初绿用看傻子般的眼神打量夏知意。这态度让人火大，夏知意不由得提高了嗓门。
“魔物就不能有名字了？”
“平白无故产生亲近感怎么办？对魔物产生感情之后，等到要处理的时候你能下得去手？”
怀中抱着的达里突然一颤，猛地抓紧夏知意的衣襟。随即仰头望来的湿润眼神里，分明写着"你要抛弃我吗"的哀怨。
“…….”
被那双锐利的眼睛盯着，再加上李初绿的问题实在让人无从反驳，夏知意只能紧紧闭上嘴。会议室霎时陷入一片寂静。
之前每当江晚宁隐晦地提醒时，夏知意总纳闷她为何要那样，原来其中藏着这层意思。
说到底他们也是人，若真到了必须杀死曾赋予姓名、共同生活的对象时，难免会痛苦吧。换作夏知意肯定做不到......
夏知意躲开达里那泫然欲泣的目光低下头，李初绿见状轻轻咂舌转移了话题。这举动莫名像是担心夏知意情绪低落而做出的体贴，虽然以她的性格根本不可能这么好心。
"这名字到底什么审美？达里算怎么回事，太随便了吧。"
"看它背着个奇怪的包袱……"
夏知意有气无力的回答让李初绿皱起脸。她挑剔的目光似乎在那块印着黄色圆点的包袱布上停留了片刻，但很快又漫不经心地移开。
这时，始终安静旁观的白静谧突然翻着白眼，在她们两人之间来回打量。
"不过你们什么时候开始关系那么好了？"
“…….”
"……啊？"
仔细想想……夏知意什么时候可以和李初绿这样聊天了？
直到白静谧指出后夏知意才意识到异常，慌忙望向李初绿。但李初绿早就知晓般淡然回应。
"从夏知意破解噩梦技能开始。那时起不就随口喊着那家伙、那个绿毛了么？"
"我什么时候说过那家伙这种......"
许是心虚作祟，后半句变得含混不清。当时被"那是梦境"的念头裹挟着应答，若要辩解，生死关头神志游离，哪有深思的余地。
不过确实在进入李初绿的梦境后，单方面产生了某种亲密感。问题就在于，这只是夏知意一个人的错觉。
“哼。既然早就知道，怎么不早点说清楚？”
“行了你继续吧。之前那副样子看起来反而更自在。”
夏知意刻意用疏离语气说话，李初绿那家伙立刻露出嫌弃的表情。那张脸上明明白白写着反感，但想到彼此早把底细看光也没什么可遮掩，便点了点头。
夏知意和李初绿达成某种共识时，江晚宁和白静谧的目光始终粘在夏知意身上。夏知意正被盯得难受想移开视线，沉默许久的赵娜突然开口。
“说起来只知道名字，连夏知意小姐的年龄都不清楚呢。您今年多大？”
“啊，今年二十九了。”
“……二十九岁？完全看不出来，之前都不知道呢。”
据夏知意所知，赵娜小姐比她小三岁。中间还有二十七岁的江晚宁和沈倩小姐。而白静谧今年二十三岁，李初禄那家伙则是二十一岁。
也就是说，这群人里年纪最大的居然是夏知意。可惜等级却是最低的。
“年龄能说明什么。等级不还是这副样子。”
听着队伍中第二年轻的白静谧用带着浓浓火气的声音嘟囔，夏知意只能苦笑着摇头。本来也没抱期待。毕竟这些家伙可不会因为年长就另眼相待。
不过她们之中最理性的赵娜小姐，似乎有着不同的考量。
“别这样。夏知意现在也是我们公会成员了，得讲点规矩。白静谧和李初绿你们也别随便乱叫，要用正式称呼。”
干得漂亮，赵娜小姐！
至少不用被叫"你"这点让夏知意很高兴，夏知意边为赵娜助威边来回扫视白静谧和李初绿。两个家伙连直视赵娜的勇气都没有，只能移开视线，夏知意正得意地看着她们时，突然注意到主位上江晚宁那家伙的脸色。
歪坐在椅子上的江晚宁突然扯着嘴角露出个扭曲的笑容。
“怎么，也想听我喊你姐？”
“......不用。”
夏知意下意识用期待的眼神瞥了她一眼，又慌忙垂下视线。看来是贪心过头了，能搞定白静谧和李初绿就该知足了。
夏知意正独自点头思忖时，突然传来低低的笑声，莫名让人有种不祥的预感。
“要叫也该你先喊主人吧……”
“我有话说！”夏知意赶紧打断江晚宁。
果然不出所料，夏知意抬高嗓门打断正要开始胡言乱语的江晚宁。突然这么一喊，在场所有人都露出受惊的表情——除了江晚宁那家伙，她脸上分明写着"早料到会这样"。
这没良心的江晚宁。都说讨嫌的孩子多给块糖，可给糖果夏知意都嫌浪费。
“不确定我是否有资格参与会议，毕竟只是跟着下过副本而已。”
从首次参加公会会议开始就存在的想法。夏知意不过是跟着去蹭经验值的，实际也没帮上什么正忙。而且今后要处理的问题里，显然也起不了大作用。
这番心里话刚说完，对面坐着的白静谧和李初绿就抖着肩膀憋笑。她们那副后知后觉意识到夏知意出现在这里很奇怪的恍然大悟表情，看得人火大。
但没想到江晚宁会站出来替夏知意说话。虽然用的是相当刁钻的角度。
"参会资格当然足够。毕竟今后负责看管达里的，就是夏知意您啊。"
"......哈？"夏知意疑惑。
"连专属称号都特意赐予了，现在要装不知道吗？"
"这又是在变相推活儿吧？让我住你家当佣人已经够憋屈了，现在连达里都要我照顾？"
"夏知意……"话音刚落，怀里那个把脸埋在夏知意胸口的家伙就抽泣着仰起头叫夏知意名字。
要命。
"知道了，知道了还不行吗？别用那种眼神盯着我看。"
夏知意轻轻拍了拍她的头，小家伙立刻又把脸埋进她怀里。这孩子说在场都是可怕的人，说什么都不肯离开她半步。
毕竟亲眼目睹过夜魇是怎么死的，会觉得眼前这群人可怕也情有可原。其实夏知意也挺怵她们的。
"就算我们收留这小家伙，要是出现新的钥匙掌控者该怎么应对？"
“是啊。上次也是费尽千辛万苦才抓住的…”
面对白静谧的提问，赵娜先生附和了意见。霎那间，所有人的视线仿佛被磁铁吸附般齐齐转向江晚宁。
仿佛在说这场会议无聊透顶，江晚宁歪斜着身子懒散坐着。或许是察觉到了众人的目光，她短暂摆出陷入沉思的表情。
“得视情况而定……最坏的情况嘛，可能就……”
这是什么意思？难道在暗示最糟糕的情况下连"回归"也要考虑进去？
迫切想知道她省略的内容，夏知意直勾勾盯过去，目光却猝不及防撞上了她的视线。那对沉淀着漫长岁月的深邃眼眸，让人联想到枯坐多年的老者，从中渗出虚无的气息。正因如此，根本无从揣测她此刻的所思所想。
看来对那句没说完的话感到好奇的不止夏知意一个。其他成员也一直用等待下文的眼神盯着她，江晚宁那家伙轻轻笑出了声。
“我考虑组建公会联盟。先从有交情的公会开始吸纳，逐步扩大规模。数量堆上去的话，再厉害的密钥师也会露出破绽。”
“公会联盟？”
“居然还有这招！真是好主意，江晚宁。”
听到江晚宁说要组建公会联盟，李初绿露出困惑表情歪了歪头。旁边的赵娜先生则称赞这是好主意，但始终眉头紧锁的白静谧似乎另有想法。
不愧是副会长啊。这家伙倒是相当坦率。
“但谁会和我们联手？所有人都厌恶我们。”
夏知意咬着后槽牙把嘲讽咽回去，不动声色地摇头。真够值得夸耀的。
哪家公会肯和莳萝公会联手啊。
虽然游戏世界观介绍里提过，但在这个世界生活了两个多月的夏知意比谁都清楚——莳萝公会如今是龙国势力最大的公会。也正因如此，他们对其他公会趾高气扬的态度招致了不少非议。
打个比方的话……就像是那种会吞占整个商圈的大型连锁企业？
对于普通市民而言是令人憧憬的存在，但在同行从业者眼中，这个莳萝公会就是破坏生态的入侵物种。
“现在还有时间，趁这期间试着谈判吧。虽然不容易，但有才能出众的副会长在，总能有办法不是吗？”
“什么？为什么这时候要让我出面？”
面色惨白的白静谧像是听到什么难以置信的话，猛地从座位上弹起来。
唉，换作夏知意也会是这种反应。任谁看都知道江晚宁现在正把自己该做的事推给白静谧。
“那么会议就到此结束吧。具体事项按照边推进谈判边补充细节的方向进行。”
说完就擅自结束了会议。李初绿摆出"这是团长的意思没办法"的表情，爽快地起身离开座位。
赵娜小姐也不例外。原本坐着的她立刻起身，走到白静谧身边像是要给人打气似的拍了拍她的肩膀。
“加油。你的话肯定能做好。”
“连姐姐都这样！为什么连那种事都得我来干？！光是现在手头的事就已经快把人逼疯了！”
早就一脸疲惫的白静谧边嘟囔边将乱糟糟的头发往上捋了捋，像是头疼似地用手按住太阳穴附近。今天连粉红色的发丝也显得格外凌乱。
夏知意正用怜悯的目光注视着她时，原本托着下巴安静旁听的江晚宁突然露出灿烂笑容开口。
"既然都忙得不可开交，不如趁势再多做点事情如何？"
“…….”
“打起精神来，白静谧。你肯定没问题的。”
"这还算得上是人吗？连最基本的良心都没了吧？"
面对江晚宁近乎戏弄的回应，白静谧投去刀锋般锐利的目光。这种反应实在太过人性化，换作是夏知意早就扑上去掐她脖子了。
看着白静谧明显还欠火候的反应，夏知意咂了咂舌带着达里起身。要不是江晚宁突然开口，夏知意肯定第一个冲出会议室。
"夏知意请留步，我有话要说。其他人可以先出去。"
"我吗？"
怎么偏偏留下我？难道刚才在心里骂她的事被发现了？
心里莫名焦躁起来，夏知意呆望着陆续走出会议室的人群。这时，站在身旁的李初绿突然从她怀里抽走达里。突然失去达里的身体猛然打了个寒颤，双臂不由自主地颤抖起来。
“喂，喂你这个人！”
“你跟我们来。”
“这、这算什么！我讨厌你们！夏知意！夏知意快救我！”
每次需要使唤人的时候才想起夏知意。
夏知意装作没听见达里在走廊尽头撕心裂肺的求救声。等会议室只剩江晚宁和她时，夏知意借着整理头发的动作环视四周。难以置信十分钟前的喧哗竟消失得如此彻底。
“呃......”
“…….”
夏知意正揣测她要说什么而不断观察对方脸色，可江晚宁始终不发一语。越是这样的沉默越难熬，最终只能由她先开口。
"不是说有话要讲？"
"准确来说是有东西要交给你才留下的。"
"要给我东西？"
这次又要给什么？从你这家伙手里拿到的除了那块闪瞎眼的破表，就只有这乞丐都不如的侍从戒指。
直觉不会是什么好东西，夏知意下意识后退半步。趁这间隙，江晚宁把会议期间一直摆在桌上的厚牛皮纸袋递过来。虽然满腹狐疑，还是鬼使神差地接过来拆开封口。
厚厚一沓A4纸装在里面，光是肉眼判断就分量惊人。夏知意单手勉强捏住这叠沉甸甸的文件，用眼神向江晚宁示意是否可以翻阅。江晚宁摆出悉听尊便的态度，夏知意便随手抽出部分内容查看。
最先映入眼帘的是用英文书写的第一页。
〈Dungeon and Gate Theory〉
哗啦哗啦翻动其他页面的声响中，入目皆是密密麻麻的英文，偶尔还夹杂着陌生数学符号组成的公式。
这是什么？
看来夏知意的困惑已经写在脸上。没等她发问，江晚宁那家伙就自顾自地开始解释。
“之前不是说要我查关于地下城或次元的资料吗？所以先整理了最基础的内容带过来。更专业的资料已经申请调阅了，但估计需要些时间才能拿到手。”
“…….”
“先把这些看完掌握基本概念。之后理解其他内容会容易很多。”
“…….”
“怎么不说话？”
……因为说不出话来啊。
江晚宁该不会是想耍她吧？怎么感觉江晚宁坑人的技术越来越精进了……
看着夏知意瞬间糟糕透顶的心情，真怀疑她是不是偷偷学了什么隐藏技能。
“这些全部……都是英文？”
“是的。在学术界提出的诸多理论中，被广泛接受的极少，大部分都是基于国外报告案例形成的理论体系，所以英语文献占比很高。”
“虽然只是粗略翻看过，但通篇都是数学公式？英语和数学这两座大山实在是......”
“想要理解多元宇宙理论，必须预先掌握量子力学基础以及弗里德曼方程的相关知识。”
必须？这也算必须掌握的条件？
该不会在暗讽她知识储备不足吧？夏知意狐疑地斜睨着那家伙，手指无意识摩挲着文件边缘泛起的卷角。
幻想中那个潇洒转身回归日常的夏知意！说着'后会无期'连背影都透着决绝的夏知意！
靠着这份幻想撑过三十个日夜，却在最意想不到的领域撞上南墙——语言壁垒与数学深渊构筑的双重绝壁。
“…….”
量子力学？弗里德什么方程？
连理科生看到这些都会头晕目眩，更别说文科生的夏知意，胃里一阵翻腾的难受感涌了上来。
“不是您自己要求要了解的吗？”
了解？谁说要了解这些了。耍人玩也要有个限度。
“……从现在开始，我会边学边看的。”
“很有进取心嘛。”
“…….”
不是进取心，是纯粹的‘取’心。恨不得直接取双份的命。
“那就祝您取得好成果。资料我会持续搜集后送过来。”
“……好的。多谢。”
啊，这种被高墙堵死的感觉是怎么回事？眼前昏天黑地，简直像她的未来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