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撞到人了！”
“好像是撞到了一个小孩……”
“小孩？我看到的是个女人！”
“是个小孩吧。”
“是女人！一个女人推开了那个小孩！！”
在眼睛闭拢之前，男人用尽全身最后的力气看向刚才他站立的地方，看见了那个依旧是满脸惊恐的女孩完好无损地跪坐在地上，满意地笑了。
*
我叫夏梦初，是一个随处可见的普通大学生。
可是认真说的话，我又并不是那么普通吧。
跟外貌啊，性格啊，这种能够被别人肆意评价称赞的东西不一样，我的不同在于——
我会飞奔到马路中间，去救一个即将被车撞上，和我毫不相关的小孩子。
说真的，这种事情一般不会有人能做到吧。
毕竟那辆车都已经和那个小孩子贴的很近了！怎么想都来不及了！
但我还是冲了上去，将那个男孩推了开来。
等我回过神来的时候，汽车的车头下一秒就会将我给撞飞出去。
你知道吗，在死亡前的一个瞬间，身边所有的东西都好像静止下来了一样，我甚至能看见车里车主那充满了不懈与愤恨的神色。这是在报复社会吗？
啊啊啊……做这种事情果然还是会死吗。
此时此刻，我的心里居然只会想这样一件摸不着头脑的事情。
真是的，当然会死吧！我到底在想什么啊！
我并不是渴望寻死的那一类人。得益于我的长相，还有我这极好的性格——可能有点自卖自夸吧——我在学校里过的可是很不错的。
家庭和谐，人生美满，未来也是一片光明，怎么看我都不会是那种会想不开寻短见的人吧。
也许我……只是想做点什么，所以才会在这个时候冲出来吧。
人得到的东西，应该与付出的东西形成正比才行。
我得到了如此丰厚的奖励，我又应该以什么样的姿态去回报呢？
不，说是这么说，也没必要牺牲自己吧！
我可是想活着接受所有的赞名诶。
其实……我也不知道为什么。
只感觉当时脑子一热，把所有的思考神经都烧断了一样。
上一秒明明还在和某个不认识的人四目相对，结果下一秒就听到了尖叫声，发现一个男孩倒在了路中间，一辆极速行驶的车子冲了过来。
在下一秒，我就冲出去了。
这到底是为什么呢。
啊，车子好像快要撞到我了。
好像没有那么多的时间能让我思考了。
会不会很痛啊。
我能通过走马灯看见什么东西呢？
朋友吗？有可能哦。但是身边的朋友有点太多了，我好像不能跟每个人道别啊。
家人吗？也有可能。我的父母对我一直都很好呢。希望他们不会太难过。
难道是我自己？也不是不行啦。我这光彩的一生，最终还是没有找到那一样闪耀的宝藏。
可是，为什么最后看见的，就是一个我完全不认识的男人啊。
尖叫声贯穿了我的耳膜，人群的吵杂声将我从愣神中唤醒。
不……不疼？一点感觉都没有？诶？真的假的？
难道我是超人？
不对。我这是在哪坐着？
我不是在大马路上吗？为什么现在我坐在人群的最外围的人行道上了。
他们，围在那里到底在看什么？
他们聚在一起到底在议论什么？
他们露出惊悚的表情，又是在害怕着什么？
我想从地上站起来，可是两条腿却没有办法正常发力。原来我已经被吓得腿软了啊。
“哥？”
一个女生的声音从我的旁边传来。她的声音听上去在颤抖，就好像发生了什么难以接受的事情。
我转过头，看见一个长头发的女孩，浑身都在颤抖着，脸上写满绝望，目不转睛地盯着前方的人群。
她一步一步地向前挪动，拨开挡在外围的人群，将围成圆形的人群打出一个缺口。
从那个缺口中，我终于知道了是什么被人群围了起来。
是一个男人。
一个四肢以一种奇怪的方式扭曲的男人。
是一具甚至还在通过身上的孔洞往外渗血的男性尸体。
是巧合吗？那个男人的眼睛并没有闭上，简直就像是死不瞑目一般，死死地看着我这边的方向。
而且……为什么……
为什么这个男人会死在那个位置上？
为什么他会死在我原本待着的位置上？
为什么他会是，走马灯时在我面前闪过的那个男人？
“哥！！！”
女孩扑在男人的尸体上，崩溃地大哭起来。
我就呆呆地坐在这里，仿佛被定身于此，和已经死去的男人对视了很久很久。
*
事后，在做笔录的时候，从专业人士那里了解到，这是一场突发的报复社会的行动。死伤者不少。
我见到了几乎每一具尸体被搬上车的场景，甚至是看见了所有的尸体的模样，却只有那个男人在我的心里深深地刻下了自己的模样。
因为那个应该死去的人，是我才对。
可是，不管是来找我做笔录的专业人士，还是跟我一起经历了这场灾难的旁观者，大家都没有提到我做了什么。
就好像我一开始就是瘫坐在那的人。
难道是我自己的认知出现了错误吗？我真的什么都没有去做吗？
因为从他们看来，我只是一个简单的旁观者，再加上我收到了不小的冲击，一直在思考这件事情，所以他们问话的时候我都有些发楞，也正因此被判为是精神收到了伤害，当天就让朋友来接我了。
我坐在大厅里等待我的朋友。一闭上眼，那个男人的眼睛就会出现在我的面前。
那悲惨的模样，不由得让我感到不寒而栗，浑身发颤。
总感觉，他会看向我这边，并不是一件巧合。
一个拿着资料的警官从我的面前经过。我对他的脸有印象，正是负责此次事件的警官。
于是我连忙追了上去，拉住了他。
“你好警官，打扰你一下。”
“有什么事情吗？”
“我……我想知道一个遇难者的身份。他有个东西掉了下来，被我捡到了，我想交给他的家属。”
“这样啊。那你可以把东西交给我们，我们会帮你交到家属的手里的。”
“诶……额……其实……其实他帮了我一个不小的忙，也就是那个时候我捡到了他的东西，我还想，还想和他的家人好好地道个谢，所以我想自己见一下！”
这当然谎言了。那个男人我从来都没见过，更别说他会帮我什么。我觉得只有这样说，警官才会告诉我对方的姓名。
我也并不指望这样一个小小的谎言就能够成功，所以我做出一副哀求的模样，装装可怜。
事实证明，会撒娇的女人确实是有好运的。警官纠结了一下，最终还是将我描述出来的男人的姓名，一部分信息告诉了我。
那个男人叫顾明，是跟我一所学校的学生。
*
事故发生之后的第四天，我在不知不觉之中，又走回到那天的事发现场。
依旧是行人匆匆，一副繁荣的样子。就好像这里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
也许只有真正的经历了事故的人，才会对这个地方感到不适吧。
我也不例外。只不过我的状况可能会更加的严重。
这几天里，我几乎每天晚上都在做噩梦。
梦到我被汽车碾过，以一副非常凄惨的姿容死去。
死在了顾明身边，用另一种方式和他对视。然后我就会从梦中惊醒。
我找了个地方坐了下来。而我找到的位置又正正好能够看见顾明死去的地方。我托着下巴，呆呆地望向那边。
那天的事情在我的脑海中一遍又一遍地重播，无数次地告诉我，我确确实实地在那天冲了出去。
可是，为什么所有人都说没有这件事呢？
我并不认为那是我的精神错乱了，相反，我十分确信那是真实发生的事情。
原本应该死去的人是我，只是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顾明代替我死去了，让我活了下来。
那他最后的那个眼神，又到底是什么意思。
那个好像解脱了，释然的眼神。
我感觉我的心脏好像被那双眼睛牢牢的禁锢住了一样，每一次的跳动都变得十分困难。
就在我打定主意要彻底将这件事情弄明白时，一个熟悉的身影坐在了我的旁边。
她带着满脸的悲伤，和我看向了同一个地方。
不是别人，正是那天趴在尸体上哭喊的，顾明的妹妹。
*
我跟着顾颖天——就是顾明的妹妹朝着她和哥哥的出租屋走去。
通过一路上和她聊天的内容，我知道了他们两个家里的情况，晓得了为什么他们会两个人住在这里。以及两个人相依为命的事情。
自从顾明出事之后，顾颖天每天都活在极强烈的悲痛之中。如果不是有个保姆——她说是女仆，也说是自己的姐姐，但我看来就像是无事不做的保姆——每天都在照顾她，她也没有办法正常的生活下去。
幼年丧父，母亲变成植物人，家里人没有一个愿意接纳他们，兄妹俩相依为命十几年。
我并不会擅自将别人的经历用悲惨来描述，我觉得那是对于过来人的极大不尊重。但是想到故事中的哥哥前两天刚刚死去，我心中还是不由得无比难受。
更别说，那个人还是替我死去的。
我没有办法很好地回答顾颖天的问题，只能机械般的点头嗯声回应。看着她强装镇定的侧脸，上面还有几道难以抹去的泪痕，红肿的眼睛看上去格外的眨眼。
我紧咬嘴唇，只有这样才能控制住自己的情绪。
*
来到出租屋，见到那位格外平静的女仆小姐。我们互相点头示意，除此之外就没有了其他的交流。
顾颖天将她哥哥的遗像摆放在他自己的房间里，径直地将我带到里面。
这真的是一间非常非常简约的房间。除了能够被称为房间的最基本家具之外什么装饰都没有。
唯一能称得上装饰的，就只有这个绝对不可能是本人挂上去的遗像。
黑白照片上的顾明是板着一张脸的。我问顾颖天为什么会是这张照片，她告诉我，自己的哥哥不仅不喜欢拍照，甚至都不怎么笑。
“就连这张照片，我都找了好久呢。早知道会有这么一天的话，我……我就多帮哥……拍几张照片了……”
“抱歉……”
“没事的。我……我出去冷静一下。”
说着，顾颖天走出了房间，留我一个人和这张严肃无比的遗像共处一室。
我站在原地，望向那张遗像，不知为何，心中却是平静的没有半点的波澜。
他对于我来说，终究只是一个陌生人。
未曾说过一句话，未曾了解过半分。
可是为什么这样的一个陌生人，会将我从鬼门关拉回来，反而将自己送了进去呢。
我盯着遗像，不知不觉地自言自语道：
“欸，你为什么要救我呢。那个时候应该被车撞到的人，是我才对啊。”
我真的一直在让别人为我付出着什么。
朋友也好，成就也罢，关爱和尊重，甚至是格外的关注，我全部都能够感受得到。
就好像人生打开了简单模式，完全就是一番坦途。
我很喜欢这样的生活，也知道这样的生活非常的宝贵。
可是……不管怎么说，从别人那里借命什么的，也太扯了吧。
为什么我可以不怕死地上去保护那个孩子呢？
为什么你可以不怕死地替我死去呢？
明明你有着，比我更重要的人要保护，明明你的生命要比我沉重得多。
为什么你要抛弃你的宝物，扔下这些责任，去救一个毫不相关的人啊。
“告诉我，这到底是为什么。你到底是什么人啊。”
“让我来告诉你吧。”
突然，一个女人的声音从四周传来。
不，不对，是从我的体内传来的。
那个声音充斥着满满的戏谑。听上去充满压力，即使人不在我的面前，我还是不由自主地认为对方身居高位。
我被吓了一跳，忙着朝四周看去，却没看到任何一个人。
“你是谁？”
“我？我是神明。我能够实现你的愿望。”
“神明？”
“对，你可以称呼我为，笔仙。”
*
笔仙怎么都没有想到，顾明那个浑小子，居然会用自己的力量，来拯救一个毫不相关的女人。
明明他是自己最欣赏的一届宿主的亲生儿子，更是他指定的下一任宿主，结果不仅人生无聊透顶，还落得一个这样无聊的结局。
理由太单纯，太奇怪，太不能理解了。
人类总是这样，被过去束缚，活在过去，然后做出诸如此类的傻事。
真的，太蠢了。
更何况，如果是这样的话，自己和聂博睿的赌约，又应该如何结算。
人类到底，有没有改变自己的命运。
从自然死亡变成被车创死，这也算吗？
太扯淡了。
直到那个女人又一次出现在她的面前。
她惊讶地发现，面前的这个女人，居然保留了能力发动之前的记忆。
就是她冲出去救小孩的记忆。
这是从来都没有发生过的情况。
有趣。
她喜欢有趣的事情。
就算这件事情可能毫无意义，她也会为了有趣强插一脚。
更别说现在发生的事情，好像更能和过去串联起来！更加有趣了！
于是她告诉了女人要去哪里寻找答案。她让女人去找方博睿，从他那里借取力量来让这个该死的赌局进行下去。
因为这个赌局，也开始变得有趣起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