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站在法学院队伍里,只觉得双腿发僵,后背的衬衫被汗水浸透了一片,紧贴在皮肤上,黏腻冰凉。耳朵里还嗡嗡作响,回荡着各种官腔套话和麦克风的杂音。
大脑像被塞进了一团湿透的棉花,沉重而混沌。现在唯一的念头,就是立刻、马上、飞奔回寝室,把自己摔在那张不算柔软但绝对能带来解脱的床上,睡到天荒地老。
然而,梦想很丰满,现实很骨感。
人群刚有散开的趋势,法学院那位永远精力充沛、笑容可掬的主任就迈着矫健的步伐走了过来,目标明确地指向我和会长。
“梁安!陈橙!”主任的声音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兴奋,“来来来,组织一下你们学生会的成员,跟我走!咱们得赶紧去对接雪城理工经管院的老师和同学们。安顿好他们,协助他们办理各种手续,这是展示我们法学院风貌和服务精神的关键时刻!”
他拍了拍我的肩膀,力道不小,带着一种“小伙子好好干”的期许。
“……”
苦不堪言。
这四个字明明白白地写在了每个人强装镇定的脸上。疲惫感如同潮水般再次汹涌袭来,几乎要将人淹没。但没有人敢把“不情愿”写在脸上,更不敢说出口。只能硬着头皮,挤出职业化的微笑,像一群被赶上架的鸭子,跟着主任朝着广场另一侧、雪城理工交换生聚集的区域走去。
对方学院的人已经在那里等候。
带队的是三位老师,两男一女,看起来也都带着些倦意,但依旧保持着礼貌的微笑。后面是二十二名穿着统一深蓝色院服的交换生,年轻的面孔上带着初来乍到的拘谨、好奇和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
两边的老师立刻开始了新一轮的寒暄和客套,笑声爽朗,握手有力,仿佛失散多年的亲人重逢。
趁着这“亲切友好”的氛围,我和会长立刻投入工作。我们拿出打印好的对接名单和宿舍分配表、校园卡办理流程单,开始快速而有序地核对人员身份。
“同学,麻烦报一下姓名和学号?”
“张明宇?好的,这是你的宿舍钥匙和流程单,请收好。”
“李思琪?学号尾号是……好,确认。这是你的。”
会长负责核对名单和分发钥匙,我则拿着签到表,负责确认身份信息,并指引他们后续的流程。动作必须快,效率必须高,这是主任反复强调的“风貌”之一。
我强迫自己集中精神,目光在名单和眼前一张张年轻的面孔之间快速切换。
机械化的流程让人麻木,疲惫感像藤蔓一样缠绕着神经。
名单上的勾划掉大半。只剩下最后几个女生的名字还没确认。
我的目光扫过剩下的名字。王璐、赵晓雯、刘欣然……许念初。
许念初。
这个名字再次跳入眼帘。之前发言时那点模糊的熟悉感和探究欲,此刻在极度的疲惫下,早已被冲刷得干干净净,只剩下一个需要尽快确认的符号。
“王璐同学?”
“到!”
“赵晓雯?”
“这里!”
“刘欣然?”
“是我。”
三个女生都很快确认了身份。
我看向她们,问道:“请问,许念初同学在吗?该她确认身份了。”
三个女生互相看了看,都摇了摇头。
“念初?呃…她刚才好像说去洗手间了?”其中一个扎着马尾、看起来很爽利的女生应该是赵晓雯吧,结结巴巴地说。
“呃,对对对,她说很快就回来。”
另一个女生补充道。
赵晓雯踮起脚尖,朝着人群外围、靠近花坛的方向张望了一下,然后指着远处一个正朝这边走来的身影:“喏,快看那边!那个往这边走的……栗色头发扎马尾的就是…她,她走得慢,估计还得一小会儿才能到这儿。那个…梁同学,要不你先给我们几个确认吧?我们在这儿等她一会儿。”
我顺着她指的方向望去。
十几米开外,花坛的小径上,确实有一个穿着深蓝色经管院院服的女生正朝这边走来。距离有点远,看不太清具体五官,但能看到一头柔顺的栗色长发扎成高马尾,随着步伐轻轻晃动。身形中等,步态寻常。
哦,那就是许念初吗?
隔着这段距离,加上疲惫导致的眼神有些涣散,我只能看个大概轮廓。一个完全陌生的、普通的、属于雪城理工大学经管院的女学生。
之前发言时那点莫名其妙的熟悉感和探究欲,在此刻看来简直荒谬可笑。大概真的只是那个名字本身带来的错觉吧?一个好听但与自己毫无关联的名字。
“行吧。”
我点点头,不再关注那个走近的身影,迅速在签到表“许念初”的名字后面打了一个勾,备注“已确认”。然后快速地为剩下的三个女生完成了身份确认,将流程单递给她们。
“好了,几位同学请稍等许念初同学一下。等她到了,麻烦告诉她直接去那边找陈橙会长领钥匙。”我指了指会长的方向,“然后大家跟着这位同学去综合服务室办理校园卡和网络开通手续。”
我指着身边等待已久的小师妹。
“好的,谢谢梁同学!”
女生们礼貌地道谢。
我如释重负地合上文件夹,感觉肩上的担子轻了一截。总算完成了。
强烈的疲惫感再次席卷而来,太阳穴突突地跳。我揉了揉眉心,准备去找会长汇总一下情况。
就在我转身,目光无意识地扫过人群外围时。
眼角的余光似乎捕捉到了一抹极其短暂、极其突兀的色彩。
那是在花坛另一侧,通往图书馆方向的小路上。
一抹……白色?
不,比白色更耀眼,像是月光凝成的丝缎,在深秋午后略显暗淡的光线下,划过一道转瞬即逝的流光。发尾处,似乎还缀着一点梦幻般的……紫色?
错觉吗?
我的脚步顿了一下,定睛看去。
小路上人来人往,穿着各色服装的学生匆匆走过。哪里还有什么白色?更别提紫色了。只有寻常的深色外套、浅色毛衣、牛仔裤……刚才那惊鸿一瞥的色彩,仿佛只是极度疲惫下视网膜产生的幻影,或者某个女生帽子上夸张的装饰品一晃而过留下的残像。
肯定是看错了。我甩甩头,试图驱散眼前的眩晕和那片不真实的色彩残留。
这时,刚才赵晓雯指认的那个“许念初”,那个栗色头发的女生,已经走到了交换生队伍附近。但她并没有走向等待她的那三个女生,也没有朝陈橙的方向去,而是脚步一转,径直融入了另一群正在和本校志愿者交谈的交换生队伍里,很自然地和他们攀谈起来,仿佛她原本就是那个小团体的一员。
这个画面,背对着她们的梁安,自然没有看到。
他此刻所有的感官都被沉重的疲惫感占据,只想快点结束这一切。
那片疑似幻觉的白紫色残影,和那个融入人群的栗发身影,都像投入深潭的石子,只激起了微不足道、转瞬即逝的涟漪,便沉入了意识的底层,被更强烈的虚脱感所覆盖。
他迈开脚步,走向会长,准备迎接下一项“展示风貌”的任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