端木璇彻底贯彻了“眼不见为净”的策略。
吃饭时宁可端着餐盘去最远的角落,也绝不靠近洛浅浅常坐的区域。
在寝室走廊狭路相逢,她会立刻低头加快脚步,或者干脆转身拐进旁边的楼梯间,动作僵硬得如同躲避洪水猛兽。
看着端木璇这副竖起全身尖刺、却又难掩眼底受伤和倔强的样子,我真是头疼欲裂。她就像一只把自己团成刺猬的小兽,拒绝任何靠近和安抚。
我尝试过几次想跟她聊聊,结果不是被她用各种借口搪塞过去,就是被她用那种强装出来的、毫不在意的“我很好”笑容给挡了回来。
这笑容,比她的眼泪更让人揪心。
可是眼下,我实在分不出太多精力去慢慢融化这块坚冰了。雪城理工大学那批交换生,终于踩着学校营造的、近乎浮夸的锣鼓点,如期而至。
迎接仪式选在学校气派的行政楼前广场。
红毯铺地,彩旗招展。巨大的欢迎横幅悬挂在主楼上方,在秋风中猎猎作响。
校乐队穿着笔挺的制服,卖力地吹奏着欢快的迎宾曲,鼓点敲得震天响。
礼仪队的同学则穿着统一的旗袍或西装,手捧鲜花,脸上挂着经过严格训练的、标准化的甜美笑容。
校领导们悉数到场,西装革履,满面红光,热情得近乎“谄媚”地与每一位走下大巴的交换生握手,嘘寒问暖。尤其是与对方学院的带队领导和老师,更是“勾肩搭背”,谈笑风生,仿佛失散多年的亲兄弟重逢。
那场面,看得我嘴角忍不住抽搐。我敢打赌,去年校庆,都没见这帮领导笑得这么真诚过。
按照流程,依旧是冗长的领导发言环节。
副校长慷慨激昂地再次重申此项目的“里程碑意义”,展望两校“携手共进”的美好未来。台下,穿着各自学院院服的学生代表们排着整齐的方阵,脸上挂着或认真、或疲惫、或神游天外的表情。我作为法学院的联络代表之一,也站在队伍里,只觉得这套笔挺的法学院制服领口勒得人有些喘不过气。
终于,轮到各学院学生代表上台致欢迎辞。
顺序是按照学院首字母排的,法学院排在前面。
“下面,有请法学院优秀学生代表,梁安同学上台发言!”
主持人的声音透过麦克风传遍广场。
我深吸一口气,从口袋里掏出那张折叠得整整齐齐的发言稿。
稿子是柳辞帮忙写的。她听说我被抓壮丁,只用了一个晚上就发给我一篇措辞严谨、逻辑清晰、充满了官方套话又挑不出毛病的完美讲稿。字迹是打印的,但我知道里面每一个词都经过她那双沉静眼眸的审视。
在稀稀拉拉的掌声中,我走上铺着红毯的主席台。
午后的阳光有些刺眼,台下黑压压的人头攒动。我走到麦克风前站定,调整了一下麦克风的高度。指尖触碰到冰凉的金属杆,掌心却微微有些汗湿。
就在我准备开口念稿的瞬间,目光下意识地、带着某种自己也说不清的探究,扫向了台下交换生队伍的方向。
许念初。
那个名字,带着一丝莫名的熟悉感,像一根无形的线,牵引着我的视线。
我想在人群中找到这个名字的主人。
雪城理工经管院的交换生们都穿着统一的深蓝色衣服,男女生混杂在一起。我的目光快速掠过一张张年轻、带着好奇和些许拘谨的陌生面孔。
姓许……会是谁呢?
那个戴眼镜、看起来很文静的女生?还是旁边那个个子很高、气质干练的短发女生?或者……是后排那个低着头、看不清面容的身影?
没有一张脸能唤起清晰的记忆。
那种模糊的熟悉感,在眼前这些真实的面孔面前,反而变得更加飘渺,如同阳光下消散的雾气。也许……真的只是错觉?一个好听的名字带来的联想?
我收回目光,定了定神,不再多想。清了清嗓子,摊开手中的稿纸。纸张在阳光下反射着微光,柳辞那冷静自持的文风透过字里行间扑面而来。
“尊敬的各位领导、老师,亲爱的雪城理工大学的同学们,大家好!我是雪城大学法学院20XX级法学二班的梁安……”
我的声音透过麦克风传出去,平稳、清晰,带着恰到好处的热情和程式化的欢迎。
台下,领导们露出满意的微笑,交换生队伍里也响起礼貌的掌声。一切都按照既定的剧本,平稳地进行着。
……
震耳欲聋的鼓乐声和领导们通过高音喇叭传来的、抑扬顿挫的讲话声,隐隐约约从行政楼方向飘过来,像一层烦人的背景噪音,笼罩着空旷的操场。
端木璇独自一人,在靠近单杠区的塑胶跑道上做着拉伸运动。
她换掉了那件亮黄色的卫衣,穿了一套普通的灰色运动服,薄雾蓝色长发随意地扎了个低马尾。
动作标准而认真,压腿、弓步、活动脚踝……只是那张漂亮的小脸绷得紧紧的,嘴唇抿成一条倔强的直线,眼神放空地望着地面,显然心思完全不在这里。
脑子里像过电影一样,反复回放着那天在学生会办公室的画面。
洛浅浅无奈又疲惫的脸,自己那些像刀子一样甩出去的伤人话语。“连你也嫌弃我了是不是?” “洛浅浅我恨你!”
她每回忆一次,心口就像被针狠狠扎了一下,又疼又悔。
其实她早就后悔了。
冷静下来想想,洛浅浅有什么错呢?名单是上面老师定的,洛浅浅也不过是个夹在中间、执行命令的学生会长罢了。
她甚至还试图解释,试图安抚自己……是自己被愤怒和委屈冲昏了头,把所有的怨气都撒在了她身上。那些话一定伤透她的心了。
想去道歉,可每次看到洛浅浅,看到她眼底那抹还没来得及完全藏好的受伤和疏离,端木璇好不容易鼓起的勇气就像被戳破的气球,瞬间泄了个干净。只能像个鸵鸟一样躲开。这种状态,让她烦躁又无力。
“唉……”
她长长地叹了口气,直起身,甩了甩有些发酸的胳膊。
偌大的操场,此刻只有她一个人,安静得能听到风吹过耳畔的声音。这种被全世界遗忘的孤独感,让她鼻子又有点发酸。
就在这时。
“Yes!Perfect Parry!太漂亮啦!”
一个带着明显喜悦、音色清脆又有点软糯的女孩子声音,毫无预兆地从旁边不远处的树荫长椅方向传来。
端木璇吓了一跳,下意识地转头望去。
只见树荫下的长椅上,坐着一个……非常特别的女孩子。
她有着一头及腰的、如同月光流淌般的纯白色长发。那发丝在透过树叶缝隙洒下的阳光下,泛着柔和的银色光泽,发尾处,则晕染开一抹梦幻般的鸢尾花紫色,像是精心挑染过,又像是天生如此,自然得如同晨曦中的薄雾。
她微微低着头,专注地看着手中的游戏机,端木璇认出了那是最新款的Switch2,侧脸线条精致得如同洋娃娃。
似乎是察觉到了端木璇的注视,女孩猛地抬起头。
一瞬间,端木璇感觉呼吸都停滞了。
那双眼睛如同最纯净的紫水晶,晶莹剔透,在阳光下折射出神秘而瑰丽的光彩。
长长的白色睫毛如同蝶翼般扑闪着,带着一丝被打扰的无措。那双紫罗兰色的眼眸里,清晰地映出了端木璇惊愕的脸。
女孩显然也吓了一跳,像是偷玩被抓包的小孩子,脸上迅速飞起两朵红云,带着显而易见的“做贼心虚”表情。
她手忙脚乱地“啪”一下合上Switch2的盖子,塞进身边一个印着卡通猫咪图案的双肩包里,然后有些局促地站起身,双手绞着衣角,紫水晶般的眼睛怯生生地看着端木璇,长长的白色睫毛不安地颤动着。
端木璇呆呆地看着她。这个女孩……太特别了。白得耀眼的头发,梦幻的紫眸,还有那种不谙世事、仿佛误入凡尘般的纯净气质。
她是谁?交换生吗?还是?
脑子里电光火石般闪过一个念头:现在这个时间点,全校的人几乎都去参加那个该死的、盛大的交换生欢迎仪式了吧?能像自己一样,被“特殊对待”、被排除在外、只能孤零零跑到操场来的“特殊人群”……还有别人?
难道这个漂亮得不像真人的白发女孩,也是和自己一样,因为什么“太特别”、“怕出状况”的原因,被老师们“贴心”地排除在了那个“代表学校形象”的场合之外?
这个念头一起,如同点燃了炸药的引线。
几天来积压的委屈、被否定的愤怒、对洛浅浅的愧疚、还有此刻被这荒谬的“同病相怜”所激发的巨大共鸣。所有情绪如同决堤的洪水,瞬间冲垮了端木璇强撑的堤坝。
“哇!!!!”
毫无预兆地,端木璇猛地蹲下身,像个被抢走了心爱玩具的三岁孩子,毫无形象地放声大哭起来。哭声嘹亮而悲切,充满了无尽的委屈和伤心,瞬间打破了操场的寂静,惊飞了不远处树上的几只麻雀。
白发紫眸的女孩被这突如其来的、山崩海啸般的哭声彻底吓懵了。
她那双紫水晶般的眼睛瞬间瞪得溜圆,小嘴微张,脸上写满了惊慌失措,像一只受惊的小鹿。她完全不明白发生了什么,刚才那个只是好奇看着自己的女孩,怎么突然就哭得这么惊天动地?
她手忙脚乱地在自己的卡通猫咪背包里翻找着,急得鼻尖都冒出了细小的汗珠。
终于,她掏出了一包印着可爱小熊图案的纸巾,跌跌撞撞地跑到蹲在地上哭得浑身发抖的端木璇身边。
“那、那个你……你别哭呀……”
女孩的声音又软又糯,带着浓重的不知所措,她笨拙地抽出一张纸巾,小心翼翼地递到端木璇面前,紫眸里充满了纯粹的担忧和慌乱。
“给、给你纸巾擦擦……眼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