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根粉笔点在他桌面，教政治的马先生问：“昨天没休息好？”马先生穿着中山装，像个古典传统的老学究。他手里端着政治课本，走到沈遥桌前。
其余人小声交流：“真不公平，我们打瞌睡就要被喊去罚站，沈遥打瞌睡就是没休息好。”
“你要是每次考试第一名你也能这样。”
“嘘，小声点。”
沈遥尴尬地扶着额头，小声说：“抱歉，马老师。”
马先生点头：“要是捱不住就眯一会。”说罢，转身又转回讲台，对着课本念道：“下面要讲的是经济活动的本质……”
沈遥晃了晃脑袋，强振精神，他假装从书包拿书，实则是回头偷瞄乔云雪。他其实憋了一大堆问题要问乔云雪，比如昨晚的事怎么收场的？别墅的二楼窗户被撞开，道路上还全是摩托横冲直撞的痕迹，有没有收拾好？她无证驾驶有没有被天眼拍下来？
乔云雪比沈遥干脆多了，她直接趴在桌上呼呼大睡，这个当事人却也一点也不担心收尾工作。
真是皇帝不急……不，怎么能骂自己是太监呢？
话又说回来，乔云雪可真是一位神人，什么抓捕怪异，什么骑着摩托就往二楼飞，她好像一点也不担心自己的生命安全。
沈遥的笔在纸上画着缭乱的线条。
不，与其说是她不担心自己的安危，不如说她有自我毁灭的倾向吧。她昨晚说的那句“摔死就能去见妈妈了，也没什么不好的”让他念念不忘。
也许在那刺猬般的外表底下，藏着的是一个比任何人都软弱的灵魂？
他恼怒地在纸上一阵乱画。烦死了，怎么自从和乔云雪搭上关系后，所有的事情都变得无比复杂了？
昨晚回了家后，他就彻夜难眠。毕竟是在鬼门关前走了一遭，最危急的时候，他可是与电话鬼同处一室啊！奇怪的是，当危机解除后，他心中最澎湃的情绪并非恐惧。而是激动。
是的。激动。每一根血管都在激烈的鼓动，每一个细胞都在狂欢起舞，极致的恐惧后带来的却是极致的快感。仿佛他注定行走在危险之中，仿佛他体内的原始基因于昨日被唤醒。平凡的日常使他觉得乏味，心脏渴求的是悸动的动感。
或者说，这是他十数年循规蹈矩生活的触底反弹，那个老实巴交的沈遥死在了电话鬼手下。
他想，要是程程知道了他的想法，恐怕会骂他是个傻子，刚刚死里逃生，居然不知悔改。
想到这，他又忍不住回头偷看那红色的身影。
网络怪谈，零次元，怪异，怪谈规则，乔云雪的确带领他来到了一个崭新的世界。这是一个只有世间可怜人才能观测到的世界，只有那些遭遇过巨大的苦难，对生活不抱希望之人才能接触的世界。
*
终于熬过了上午，沈遥来到食堂，草草用过餐，就准备赶紧去补觉。他刚要端起空餐盘，却被一只白嫩的手按住肩膀，他下意识以为是乔云雪：“你怎么……”
回头看去，发现是一脸疑惑的程程。他面露懊恼，昨天与乔云雪共度的惊魂一夜太过印象深刻了。
“程程，是你啊。”沈遥笑着打招呼。
程程独自一人，这并不常见。从小学起，她便是班上的明星人物，能言善辩，运动能力超强。这种喜欢出风头的性格向来容易取得到孩子们的敬佩。
程程面露难色，她坐在沈遥对面，从背包里掏着什么。沈遥虽然已经困得不行，但还是坐了回来。
只见程橙从包里拿出几本杂志，封面写着《鬼话》《夜半奇谈》……一看便知是记载些恐怖故事的故事汇。沈遥翻过几本，奇怪问：“你怎么喜欢看这些？”
这种故事汇里的故事老套又低劣，程程不至于这么没品。
程程小声说：“不是你需要吗？”
“我？”
“你之前不是说要帮你姑姑的鬼故事采风吗？”她低下头，没有看沈遥的表情，“我舅舅上次给了我不少零钱，我便想着给你买些杂志，兴许你放学后不用那么忙了。”
沈遥一时语塞，他翻过杂志，这些读本的价格并不低，最便宜的一本都要六块五毛，程程可是下了血本……因为他的一句谎言，一句连自己都遗忘的谎言。
她继续说：“你最近放学后就消失了，早上出门也晚，我已经很久没有像现在这样和你坐在一起说话了。”她抬头，指着他的眼睛：“你看你的黑眼圈，好重好吓人。”
沈遥迟迟未语，此时他不知如何才能填补心中的空洞，那种因愧疚而生的空虚宛若黑洞一般吞噬了他的所有情绪。
他的人生好像在不久前分为了两条路，一条路上站着程橙，一条路上站着乔云雪。他义无反顾地跟上乔云雪，事到如今回过头，才发现程橙依然等在那个分岔路口，等待那个注定等不到的旅人。
“程程……”他艰难地开口，“谢谢你的好意，不过下次不用特意给我买东西了。”
程程露出笑容：“怎么还和我说谢谢……沈遥，我们不是好兄弟吗？”
“是……是。”他点头。
“晚上放学一起回家吗？”她似乎是无意地问，似乎只是在送礼后的顺带一问。
沈遥虽然答应过乔云雪要去抓出电话鬼的本体，但显然此事并不急于一时。今天是周五，明天再行动也不迟。于是他答：“好，今晚一起。”
程程露齿一笑：“那好。”说罢就要起身。
沈遥叫住她：“等等，程程……你的QQ号是多少？”
程程疑惑：“你问这个做什么？你有QQ了吗？”
沈遥左右看去，确定没有教职工经过，这才偷偷从裤兜里掏出一个彩屏手机，惊掉了程橙的下巴。
“沈遥！这这这……你居然……你居然带手机来学校了！”
沈遥连忙捂住她的嘴：“小声点……”手指触摸着少女那娇嫩的红唇，心中莫名泛起涟漪，他又飞快地抽回手，好在程橙没有注意到少年的这点小情绪小动作。
程橙拿过他的手机，喜笑颜开：“我帮你添加我的好友，我要当你的第一个好友。”打开手机QQ，却先看到了一个闭眼女人的头像。
程橙心中莫名一咯噔，不敢去问沈遥这个人是谁，只是依然维持着脸上的笑容，让沈遥添加自己为好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