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泥水从额头滑下。
卢修斯弯腰,捡起沾满泥水的钱袋攥在手里。
“啧……真麻烦,看来又要重新找工作了。”
他甩了甩钱袋上的泥水,目光扫过阴森遗迹和风雨荒野。
卢修斯一直都是这样,他见过太多的死亡。
所以他面上总是淡漠的,可心理还是有些伤感,能跟维罗妮卡她们相处这四年的时间,虽然不至于有“要组一辈子小队”的想法,但是难免会念旧,
维罗妮卡冰冷的声音,米娅尖利刻薄的指控,菲娜最后那抹意味深长的笑,还有莎琳如看尘埃般的眼神,混杂着梅丽莎那欲言又止最终沉寂的目光,在脑海中一一闪过。
就在这被雨声包围的死寂里,一段不久前发生的画面毫无预兆地钻了进来:
那是几天前的一个傍晚,他们带着新加入的队友投入了这场寻找圣物碎片的冒险。
篝火跳动着,照亮了维罗妮卡坚毅中带着疲惫的侧脸,她正用小刀仔细削磨着一块断裂的箭镞。
她似乎总是阴沉疲惫的,体内的龙血是赐福也是她的枷锁,在每一次战斗中,她总是冲在最前面,似乎带着一点疯狂的自我毁灭倾向。
就像她曾经的誓言一样,要么光复故国,要么化作尘土。
她也是卢修斯踏上冒险遇到的第一个伙伴,在遇到其他人之前,他们两也走过了不少地方,只不过卢修斯至今还是‘初阶圣骑士’,而维罗妮卡已经是摸到史诗阶门槛的高阶战士了,古老的龙血反复不知疲倦地在她的血管里奔涌着。
也许隔阂在那时候就已经埋下了。
菲娜则半倚在一根倒塌的石柱上,火光映在她紫色术士袍上,摇曳出星光般的碎点。
她总是带着那种漫不经心的、仿佛看透一切的笑容,她是卢修斯和维罗妮卡历经千辛万苦前往遥远的天空联邦找到的奥术师,小队的第三位成员。
也是个性格恶劣的乐子人,除了卢修斯,其他人都不知道这个女人隐藏着实力,明明很强大,却热衷于在大家陷于绝境以后,来一次虚情假意地“绝境爆发”。
梅丽莎则像个小松鼠一样缩在火堆旁,小心翼翼地烤热着大家的干粮和水囊,当火焰跳跃稍大的时候,她会轻轻惊呼一声往后缩一下,然后脸红着继续她的工作。
她是‘自然与生命之主’的信徒,自然教派少见的人类牧师,是个与大家都很好的小丫头。
莎琳的高傲在那时显得不那么刺眼,她专注地保养着她的精灵长弓,月光般的符文在火光下流淌。
只不过,她并不喜欢卢修斯,或者说,她平等地看不起每一个‘弱者’。
但在冒险里,她又是个可靠的队友。
那时,一种奇异的平静笼罩着他们,至少表面上如此。
大家小声地交流着,听着卢修斯说的小故事、冷笑话,一起期待着下一场冒险。
卢修斯是队伍里唯一的圣骑士,虽然表面上的实力不强,但是他永远可以在最正确的时候做最正确的事,在最该受伤的时候受不轻不重的伤。
其实他很早的时候也想过,是否要向大家坦白自己是个亡灵术士,只不过,维罗妮卡的故国就是被‘亡灵与瘟疫之神’摧毁,她对亡灵的仇恨,已经深入骨髓。
有些隐藏,反而再也说不了了。
本来,一起的冒险还能继续的,毕竟,卢修斯还是队伍唯一的圣骑士。
直到米娅加入后,她那刻意的、黏糊糊的“队长长队长短”和充满暗示意味的目光,像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打破了那脆弱的平衡。
说起来,米娅并不是维罗妮卡招募来的,而是为了在寻找圣物的过程中获得烈阳教会的支持,由卢修斯在王国大教堂提供的名单里选中的。
本来卢修斯是觉得,作为被王国大教堂安排进来的棋子,蠢一点才好。
但是没想到,有了这个蠢女人的加入,让队伍显得无聊了好多呢。
不过现在也不用管了,毕竟他已经退出了。
接下来,可能就要回老家的大坟场,准备巫妖转化的材料了吧。
真是无聊的异世界生活啊……
就在他准备离开时——
“呜……”
一声极其微弱、带着撕心裂肺般痛苦的、几近消失的呜咽,顽强地穿透了风雨的喧嚣,清晰地钻入了卢修斯被死亡以太强化过的耳膜。
声音的来源,是遗迹巨大基座下,一堆被风雨冲刷得摇摇欲坠的石块缝隙深处。
那地方又黑又窄,散发着潮湿腐败的气息。
卢修斯眉头微挑。
在这种地方?
有意思。
他迈开脚步,深一脚浅一脚地踩着泥泞,走了过去。
动作带着点随性的慵懒,但速度不慢。
扒开湿滑冰冷的碎石块,露出了深处阴暗的空间。
然后,卢修斯停住了动作。
在那狭小、冰冷、雨水几乎无法完全侵入但寒气依旧刺骨的角落里,蜷缩着一团几乎与黑暗融为一体的……东西。
一只猫?
一只小得可怜的,瘦骨嶙峋仿佛只有骨架支撑皮毛的纯黑色幼猫。
它的毛发被血水和泥污浸透,湿漉漉地贴在身上,几道深可见骨的、散发着不祥破碎感的撕裂伤口狰狞地开在它的背脊和后腿上,似乎能看到惨白的……骨头?
而一种异常暗沉的、如同凝固琉璃般的诡异血液微微发亮。
最让人无法移开目光的,是那双眼睛。
它的毛发被血水和泥污浸透,几道深可见骨、散发着破碎法则感的撕裂伤口狰狞地开在背脊和后腿上,一种异常暗沉的、如同凝固琉璃般的诡异血液在伤口边缘流淌。
最让人无法移开目光的,是那双勉强睁开一条缝隙的眼睛。
最深琥珀底色中,流淌旋转着无数细碎破碎、如同熔融黄金与焦炭混合而成的暗金色旋涡!
当卢修斯的身影遮挡住上方微弱的光线时,那小东西并没有发出预想中的惊恐嘶鸣或反击,它连蠕动一下身体都做不到。
那小东西没有恐惧嘶鸣,只有那双破碎的金瞳,极其艰难地向上转动,死死地、如同凝固般,“锁”定了卢修斯的脸。
那眼神冰冷彻骨,更带着一种远超它虚弱身体的威势,伴随着它的目光,一并“锁”在了卢修斯的身上!
然而,那足以让巨龙战栗的威压,落在卢修斯身上好像根本不存在一般。
卢修斯静静地看了它几秒。
“喂,我说……”
他忽然开口,声音在这风雨和废墟中显得有些突兀。
“活得这么狼狈,还要摆出这么凶的眼神吗?”
他歪了歪头,像是自言自语:“过河拆桥的蠢货已经够烦人了……再丢下个快要断气的小东西不管……”
他摇了摇头,仿佛在否定一个极其麻烦的选项,但身体已经诚实地俯下身去。
“还是小母猫?……啧,真是麻烦。”
声音依旧淡淡的,带着点无奈和认命。
他伸出沾满污泥的手指,小心避开那些触目惊心的伤口,极其缓慢地、试探性地,轻轻覆在那湿透冰冷、几乎感觉不到生命热量的黑色皮毛上。
指尖掠过处,卢修斯控制着自己的死亡以太轻柔地融入小猫的身体,为它维持最后的生机。
至于为什么不用治疗效果更好的治疗术,自然是因为,这只猫跟他这种一看就是好人的家伙不一样。
小家伙一看就不是什么秩序侧的生物,圣光治疗指不定直接给它治死了。
破碎金瞳的主人,那最后一丝维持清醒的意念,仿佛被投入了一颗微小的火种。
这感觉让卢修斯自己也有些新奇。
他不再犹豫,小心地撩起自己同样湿透但尚有余温的破旧披风内衬,像包裹一件稀世易碎品般,动作尽量轻柔地将这轻若无物、散发着微弱血腥气与冰冷感的黑色小东西裹起来,抱入怀中,用胸膛的体温去对抗那刺骨的冰冷。
【……凡俗的……暖……】
一道混乱、破碎、只能听清支离破碎语言的声音,在卢修斯的脑中响起。
少女的声音,不过由混沌破碎的意识传出,显得格外失真,听不真切。
卢修斯把怀里这麻烦又奇特的“小包袱”抱得更紧了些,完全无视了残留的一丝冰冷刺骨的诡异气息透过衣物传来的细微抵抗感。
他最后瞥了一眼那早已没有一丝人迹、只有风雨呼啸的遗迹入口平台。
“算了算了,救猫救到底……”
他低声说了一句,像是对小黑猫,又像是自言自语。
“……先想办法别让你挂掉再说。”
冰冷的雨依旧没有停歇的意思。
卢修斯辨认了一下方向,将怀中散发着微弱寒意和不满的小东西拢紧些,顶着如鞭抽打的雨线,深一脚浅一脚地踏入更广阔的、被夜幕与狂风暴雨统治的黑暗荒野。
朝着灰石镇的方向,身影彻底融入了遗迹入口肆虐的风雨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