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单膝跪在泥泞里，褪色的圣骑士胸甲被污泥糊得看不出原貌。
胸口那点残余的、象征性的圣光印记，像风中残烛般微弱。他吐出一口浊气，感觉不是肺在疼，而是某种更深沉的东西。
一种混合着“果然如此”和“妈的蠢货”的荒诞感。
他不在乎被淋成落汤鸡，也不怎么在乎那身沾满污泥的破旧胸甲——反正圣骑士这层皮本就是不得已的伪装。
他在乎的是……
作为穿越者，在异世界混了这么久，好像，他要把自己混退队了？
“卢修斯·霍克！”
一个刻意拔高、带着某种表演性质的女声刺破雨幕。声音的主人紧挨着她们真正的核心。
“你今天的表现，不，是你一直以来可笑的表现，就是在持续玷污圣骑士的荣耀和我们‘银白獠牙’的威名！”
遗迹入口处相对干燥的平台，此刻成了审判台。
被拱卫在中央的，是一位身材高挑、气质冷傲的红发女子。
维罗妮卡·冯·提尼比特。
“银白獠牙”的队长，身负龙血的高阶战士，流亡的提尼比特王国最后血脉。
她眉宇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目光扫过泥泞中的卢修斯，复杂的情绪被复国的压力压得更深。
紧贴在她身侧、几乎要蹭到她臂铠的是米娅·圣歌。
这位新加入的女圣骑士有着栗色的卷发，穿着模仿队长风格的简陋胸甲，看向卢修斯的眼神充满了毫不掩饰的轻蔑，当她转向维罗妮卡时，那轻蔑瞬间化为赤裸裸的痴迷。
“这个队伍里，只需要我一个圣骑士就好了！”
她的声音再次拔高，手臂几乎完全挽住维罗妮卡僵硬的臂铠，身体微微前倾，像在展示她赢得的宠爱。
“说得对，米娅。”
站在米娅稍后位置的精灵弓箭手莎琳冷冷地接口，双臂环抱着她那把铭刻着月精灵符文的华丽长弓，雨水顺着她尖耳滑落，碧绿的眼眸如寒潭。
“这种连最低级怨灵都无法抵御的废物，留在队里都是对维罗妮卡队长理想的亵渎。”
她优雅的下巴微抬，高傲的目光扫过其他人，仿佛在确认她纯血月精灵的判断不容置疑。
牧师梅丽莎则有些不安地揪着自己宽大的圣袍袖口，小小的身子努力缩在最后面，几乎要藏到一块凸起的岩石后面。
她几次偷偷抬眼看向维罗妮卡，又瞥向泥泞中的卢修斯，清澈的蓝眼睛里盛满了无助。
当米娅那尖锐的声音再度响起时，她本能地缩了一下脖子，嘴唇嗫嚅着想为卢修斯说句话，却正迎上莎琳投来的冰冷一瞥和米娅骤然扫视过来的、充满警告意味的眼神，她立刻像受惊的兔子般低下头，只余无声的担忧在眼底翻滚。
最后是慵懒倚在石壁上、脸上挂着意义不明微笑的术士菲娜。
她穿着一身深紫色、仿佛点缀着星屑的术士袍，指尖把玩着一枚小巧的深蓝色晶石。
看到米娅如同摇尾乞怜般紧贴维罗妮卡的模样，她唇角那微勾的弧度似乎加深了些，带着毫不掩饰的恶趣味。
当米娅慷慨激昂地指责卢修斯被黑暗侵蚀时，菲娜的目光从晶石上抬起，越过维罗妮卡的肩头瞥向泥中的身影，眼神中的玩味更浓。
她故意轻笑出声：“米娅骑士真的很优秀呢，小卢修斯，你太久没有进步了。”
那微勾的唇角，写满了恶质的乐子人心态。
米娅的声音再度响起，带着审判者的腔调。
“面对几只最低级的腐尸怨灵，你的‘圣光守护’脆弱得像一张废纸！你的反应迟钝得跟树懒一样！如果不是菲娜姐姐反应及时，维罗妮卡队长差点被那骨刺蹭到！还有最后面对那核心咒物的亡灵死气……”
她故意停顿，环视一周，最后目光炽热地看向维罗妮卡：“你这可怜的、近乎于无的圣光亲和力！简直是对教廷检测的讽刺！我不得不怀疑，卢修斯，你是否早已被黑暗悄然侵蚀？”
卢修斯低垂着眼帘，雨水顺着额发流下。
侵蚀？
是啊，他体内流淌的，可是比那咒物死气更本源、更强大的死亡以太，毕竟虽然他只是个初级圣骑士，但是也没有规定他不能同时是个已经摸到传说门槛的史诗亡灵术士。
穿越过来以后，他没有系统，唯一有的金手指就是名为“无界之民”的被动，一个可以让他无法被任何检测、判定选中的被动。
对他无效的奥术包括但不限于，侦查奥术、信仰检测以及指向性诅咒。
而他又恰好穿越在亡灵术士世家，可谓是满门都上过火刑架的顶级“忠烈”之后。
作为一个祖上出过亡灵大君，一向大缺大德闻名大陆的家族，他生来就是亡灵奥术的天才，如果没有这个金手指的话，他可能也早就被绑上火刑柱了。
所以，他想了个法子，那就是既然亡灵术士会上火刑架，那只要我当圣骑士不就好了！
于是他靠着‘无界之民’轻松通过了烈阳教会的信仰检测，成为了一个“忠贞”的圣骑士。
不过现在似乎出了一点点问题？
他最开始只是为了糊口干脆加入了一个冒险团。
结果小小一个冒险团，居然聚集了想要复国的公主，出来历练的纯血精灵，性格恶劣的宫廷大术士后裔，笨蛋受气包牧师，还有最近刚来的这个最离谱，一个女性圣骑士为什么会是蕾丝边啊？
卧虎藏龙，人才济济。
但是人才济济不应该是人机的意思啊！
如果我没有暗中处理掉那只潜藏的噬魂妖，维罗妮卡的稀薄龙血肯定撑不过它的灵魂吸取。
如果不是我在通道坍塌前秒用亡灵骨手撑起承重柱，现在大伙都被埋里头了！
还有那只狂暴影豹，要不是我操纵骷髅引开它，莎琳根本来不及反应就得出事！
所有的功劳，所有的关键“好运”，都被她们的迟钝掩盖。
人在无语的时候真的会想笑，尤其是觉得队友真是人机的时候。
维罗妮卡深吸一口气，强压下内心一丝因菲娜轻笑和米娅肢体过度亲密而生出的别扭，闭上眼睛，似乎又想起了那如今已只存在于她梦境里的故国，眼神重新变得坚定。
她从空间袋掏出一小袋钱币，在米娅几乎要燃烧起来的崇拜目光中，手臂一扬
“啪叽！”
钱袋砸进卢修斯面前的泥水里，溅起的污点沾在他半张脸上。
“这几年辛苦你了卢修斯，但是往后的冒险，你的实力已经无法继续了，拿上你的抚恤金，退出吧。”
她的声音冰冷坚定，就像她一直以来在战斗中表现出来的一样。
米娅立刻像得到了冲锋的号角，声音充满了胜利的亢奋：“听见了吗！滚出‘银白獠牙’！圣光容不下玷污者，我们队伍也不需要你这种只会拖累队长的累赘！”
她一边说，一边更是得寸进尺地将半个身体都倚靠向维罗妮卡，仿佛在宣示主权。
“队、队长！卢修斯他……”
梅丽莎终于再次鼓起一丝勇气，声音细若蚊呐。
“啧，梅丽莎！”
米娅立刻像护食般打断她，毫不客气地指责，“你就是太软弱、太善良了！队长已经英明果断地做出了决定！”
她顺势用眼神狠狠剜了梅丽莎一眼：“清除这种废物才能让队长没有后顾之忧地实现复国的伟大理想！”
菲娜轻笑着鼓掌：“啪啪，说得真是一点不错呢，米娅。我也举双手支持哦~看着碍眼的小石子，就该果断扫开嘛，省得硌了…某些人的脚。”
她话里有话，笑吟吟的目光似有若无地落在几乎被米娅“挂住”的维罗妮卡身上。
莎琳只是冷冷地哼了一声，表达着绝对赞同，眼神掠过米娅和维罗妮卡贴近的姿态时，不易察觉地流露出一丝厌恶。
维罗妮卡疲惫地挥手，仿佛想甩开某种无形的粘滞感：“圣物残片才是此行的关键，其他的事就不要再说了，我们走吧。”
遗迹入口奥术光石亮起，映照着她们离去的身影。
维罗妮卡挺直背脊，动作有些不自然的僵硬。
米娅像忠犬般几乎是半搂半抱着她的手臂紧随其后。
莎琳步伐优雅但刻意落后了几步拉开与前面两人的距离，梅丽莎一步三回头看着泥泞中的卢修斯，眼里含着水光。
而菲娜，则落后半步，转过头，对着孤立在雨中的卢修斯，意味深长地笑了一下。
手中悬浮着的那枚蓝色晶石微微一颤，一道细微得如同星尘般的光流射向卢修斯的背影，这是追踪定位的奥术，一种独属于她的小把戏。
就在星尘即将触及斗篷的瞬间，它如同撞上了一片绝对的无形之壁，连一丝涟漪都未曾激起，便彻底、无声地湮灭无踪！
这一幕，沉浸在“败犬”角色扮演中的卢修斯毫不知情，只有走出去好远以后，菲娜才若有所思地回头遥望夜幕。
“菲……菲娜，你也觉得卢修斯不应该……”落在后面、仍回头看着遗迹方向的梅丽莎小声地问道，带着残余的哽咽。
菲娜那张祸国殃民的脸上立刻换上一个近乎宠溺的微笑，伸手极其自然地揉了揉梅丽莎被雨水打湿的头顶，声音放得又轻又柔：“谁知道呢？也许我们可爱善良的梅丽莎才是对的，不是吗？好啦别哭了，脸都花了。”
她的温柔与之前拱火的样子判若两人，但成功地让梅丽莎抽了抽鼻子，暂时止住了泪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