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模样也俊,气质又好,从五六岁开始就有不少名流富豪带着自家女儿登门拜访他家,希望自己的孩子能与他从小开始培养感情。
可他对那些女孩不感兴趣,她们跟他一样太早熟了,在美好的年纪里却举手投足间都是成人才有的姿态。
无趣,无聊,矫揉造作。
还不如游戏有意思。
但他不是没有朋友。
林向阳曾经有一个最要好的朋友。
不是什么富商名流之子,而是某次在路过的公园里遇见的,一个孤独地玩着秋千的小男孩。
那是某个夏日的黄昏。
他走在路上不经意间往旁边公园的方向一瞥,看到了他。
小男孩浑身脏兮兮的,有些长的头发遮住了眉眼,正出神盯着面前地上破碎的玩具卡车。
本来林向阳是准备直接离开的,奈何那卡车上有着他家公司的LOGO,出于对自家产品的维护,他稍作犹豫走上前去。
他捡起那个卡车,居高临下问那个男孩:“这你的卡车?”
小男孩握着秋千绳子的手紧了紧,声音低哑:“你想要就拿走吧。”
“这卡车得六七百呢,你说不要就不要了?”
“嗯。”
小男孩双目无神:“别人弄坏了,说是我偷走故意搞坏的。”
“他有了新的,这个旧的没人要了,我也不要。”
林向阳向来看不惯这种栽赃陷害的事,他直接问:“谁啊这么缺德,他平常在这公园玩儿吗?”
“是我弟弟。”
“这……好吧。”
既然是兄弟间的事林向阳也不好插手,他装作检查卡车打量着这个男孩的衣着。
洗得发白的廉价短袖,青灰色有毛边的短裤,还有一双商场随处可见的大众运动鞋。
生活条件不是特别好的样子。
他想帮他出出这口气:“这样,我给你个新的,你拿回家气气你弟。”
“啊?不好吧?”
“没什么不好的,这玩意儿我家有的是。”
他当即联系了最近的NEX门店,不一会儿一架运货无人机降落到二人身旁,他打开货柜,拿出里面极为精致的卡车玩具。
“送你了,别跟我提钱,就当我做好事。”
“好吧……谢谢……你叫什么名字啊?”
林向阳想了想,选择告知他自己在家里的另一个名字。
“林熙,你呢?”
“阿巧,叫我阿巧就好。”
这是二人的第一次相见。
第二天,林向阳一整天都在想着那个男孩,他想着他拿着新玩具回家后,那弟弟羡慕且气急败坏的模样,心里就替阿巧解气。
而且这下那两兄弟都有最新的玩具了,也不会再争吵了吧。
在家练了半天书法半天钢琴后,一完事他就迫不及待去往那个公园,看能不能再遇到阿巧。
果然阿巧还在那个秋千。
他见到林向阳先是一愣,然后勉强扬起笑脸:“你来啦。”
“哈喽,诶你昨天回家后你弟弟什么表情快给我讲讲,是不是又哭又闹的?”
“嗯,差不多吧。”
阿巧露出尴尬的笑:“所以我把你送我的玩具给他了。”
“啊?”
林向阳以为自己听错,可阿巧的样子不像在开玩笑,他转而愤怒质问:“不是,你怎么回事啊,你弟弟都栽赃陷害你了你还把我送你的玩具给他!那是我给你的不是给他的!”
阿巧面色通红,结结巴巴道:“我,我会尽快,还钱。”
“不我没有让你还钱的意思,你,你为什么这么软弱,他欺负你你教训他就是了,拿出身为哥哥的威严来啊。”
林向阳也有表弟表妹,他们可从不敢在自己面前搞什么幺蛾子。
“我,我也不算他哥哥,我寄住在他们家。”
林向阳哑了声:原来是另有隐情。
他放低声音:“抱歉我刚才对你那样说,那你在他们家不好过吧。”
“还行。”
“……咱俩算是朋友了,你以后有什么事可以跟我说,我能帮你的一定帮到。”
“哇,林熙你讲话跟大哥似的。”
“那你以后叫我林哥吧。”
“好啊林哥。”
此后这个公园就是他们时常碰面的地方,林向阳在阿巧面前不再需要伪装成熟,也不需要揣摩对方言语背后的目的,和阿巧在一起,他只需要做林熙。
林向阳会偷偷带出家里厨师做的、连他自己都觉得奢侈的小点心,或者造型精致的巧克力,阿巧则常常带来一些便宜的、但充满市井烟火气的小吃,比如街角老婆婆卖的烤红薯,或者一小包热乎乎的糖炒栗子。
他们坐在秋千上,或干脆盘腿坐在沙坑边缘,一边交换着食物,一边分享各自的世界。
他们有时就坐着聊会儿天,有时两人都有空闲的时间了,就搭伙坐上城际列车去海边转悠,买最便宜的普通座票,挤在充满各种气味的车厢里,看着窗外的高楼大厦慢慢变少,到达政府特意改建的复古海滨小镇。
在海边,他们不会去那些会员制的俱乐部,而是在公共沙滩上奔跑,脱掉鞋袜感受海水的冰凉,捡拾奇形怪状的贝壳和石子,林向阳会请阿巧吃路边摊的烤鱿鱼,看他被辣得直吸气又忍不住继续吃的模样哈哈大笑。
林向阳很珍惜这个朋友,他不像那些所谓的少爷小姐,一个两个脸上戴着副面具接近他。
他需要的是真诚的朋友,而不是闻着味接近他的提线木偶。
阿巧就是他需要的那个朋友。
日子在秋千的吱呀声和城际列车的呼啸中滑过,直到那个沉闷的午后,夏末的蝉鸣带着一丝力竭的嘶哑,空气粘稠得让人喘不过气。
林向阳像往常一样来到公园,远远地,就看见阿巧独自坐在秋千上,却不是平常放松的姿态,他低着头,肩膀微微塌着,脚边放着一个洗得发白、看起来装不了多少东西的旧背包。
林向阳心里咯噔一下,快步走过去。
“阿巧?”
阿巧闻声抬起头,他的眼睛有些红肿,像是哭过,又强忍着,看到林向阳,他努力想挤出一个笑容,嘴角却只是无力地牵动了一下,比哭还难看。
“林哥……”他的声音带着浓重的鼻音,沙哑得厉害。
“怎么了?出什么事了?”林向阳在他旁边的秋千坐下,心莫名地揪紧了。
阿巧深吸一口气,手指无意识地抠着秋千绳上粗糙的纤维:“我……我要走了,我父母……他们工作调动,要搬到很远的另一个城市去,明天……就走。”
“什么?!”林向阳猛地站起来,声音拔高了,带着他自己都没意识到的惊惶和抗拒,“明天?哪个城市?那么突然?!”
“嗯……很远的北方城市。”阿巧的声音低下去,几乎要淹没在蝉鸣里,“我也是昨天才知道的……他们……没提前跟我说。”
巨大的失落感瞬间攫住了林向阳。
“不能……不能不走吗?”林向阳脱口而出,语气里甚至带上了一丝属于他这个身份不该有的、近乎哀求的意味,他知道这话很傻,阿巧根本没有选择权。
阿巧摇摇头,眼眶又红了:“林哥……对不起。”
这句“对不起”像根针,扎得林向阳心口发疼,阿巧有什么好对不起的?该说对不起的是这该死的突如其来!
他烦躁地抓了抓头发,在原地踱了两步,他想了很多,最后颓然地坐回秋千上,两人陷入了长久的沉默,只有蝉鸣不知疲倦地嘶叫着,衬得这沉默更加沉重难熬。风似乎也停了,闷热的空气裹着离别的愁绪,沉甸甸地压在两个少年心头。
良久,阿巧从那个旧背包里,小心翼翼地拿出一个东西。
是林向阳曾经送给他的玩具卡车。
“林哥,”阿巧把卡车递过来,声音带着强忍的哽咽,“这个……还给你,它本来就是你的,我趁弟弟不注意偷拿出来的。”
林向阳看着那辆卡车,那是他们友谊开始的见证,他记得自己当时居高临下的语气,也记得阿巧那双无神的眼睛。
他没有接。
“送你了就是你的。”林向阳的声音有些发闷,“带着它,看到它,就……就记得我了,”他顿了顿,补充道:“记得我是你林哥。”
阿巧的手微微颤抖,最终把卡车紧紧攥在手心,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他用力点了点头,眼泪终于控制不住,大颗大颗地滚落下来,砸在沙地上,瞬间洇开一小片深色的印记。
“林哥……谢谢你。”阿巧的声音破碎不堪,“谢谢你……对我这么好。给我玩具,带我坐火车,听我说话……我以后,可能再也遇不到像你这么好的人了。”
“你是我……最好的朋友,真的。”
林向阳鼻子一酸,眼眶也热了,他别过头,用力拍了拍阿巧的肩膀,那一下力道很大,带着少年人表达不舍的笨拙。
“废话!你当然是我最好的朋友!”林向阳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去了那边……照顾好自己,别让人欺负了!有什么事……”他卡壳了,才猛然意识到,在那个遥远的北方城市,他可能真的帮不上阿巧什么了。
“嗯!”
“……”
“林哥……我走了。”
“等等,我要给你个东西!”
林向阳决定送他个终端,相识许久,他们一直是靠着默契在这公园里相见,若是没有终端联系的话,他跟阿巧就真的再也联系不上了。
他再三让阿巧在原地等他,转身跑去最近的终端售卖店。
在网上还要预约到货时间,而现在已经过了配送时间范围,最快的方法只能是去实体店自提。
精美的包装袋在他手中晃得快要飞起,等他气喘吁吁赶回公园时,那里已经空无一人。
“阿巧……?”
“怎么会……这样?”
公园里只剩下林向阳一个人,坐在那架孤零零的秋千上,刚才阿巧坐过的位置似乎还留着一丝余温。
蝉鸣依旧喧嚣,却显得格外空洞,他低头,发现沙地上阿巧刚才落泪的地方,还留着一点深色的痕迹,而他自己不知何时,一滴滚烫的液体也终于挣脱了束缚,重重地砸落在手背上。
他握紧了拳头,指甲深深嵌进掌心。那个带给他无数真实快乐和慰藉的朋友,就这样轻易地走了。
秋千架在无风的午后沉默着,仿佛也在哀悼一段戛然而止的少年时光,林向阳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感受到,即使是他,林氏的继承人,也有无法掌控、无法挽留的东西。
他久久地坐在那里,直到夕阳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孤独地投在空荡的沙地上。
“我还没告诉你……我真正的名字……不是说好等等我吗……”
“自私的家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