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第一口粥滑入舌尖，一股难以言喻的复杂味觉瞬间在流夏的口腔中炸开。

首先是那股浓郁得化不开的酱油味，咸得有些发苦。这到底是加了多少酱油，才能达到如此惊人的浓度？

明明这碗粥从外表看上去，色泽是那么的恰到好处——这到底是怎么做到的？是用了什么神奇料理方法吗？

还有这些鸡蛋，为什么在咀嚼的时候，里面会有那种像是没煮熟的蛋清一般的、黏滑而诡异的口感？

明明从外表上看，这些蛋花已经完全凝固了呀？难道是煮粥时米粒本身析出的浆糊？

不止如此，当粥被咽下之后，一股强烈的滞涩感还残留在满口，犹如啃了一口尚未成熟的青柿子。

更别说，当粥被放入口腔的那一刻，以流夏那远超常人敏锐的感官，还清晰地捕捉到，这碗粥里似乎还带着一些若有若无的奇怪腥味。那股味道虽然微弱，却连特意加入的葱花都无法彻底掩盖。

然而，少女搜遍了自己脑海中所有的烹饪经验与记忆，都没有想出，这股奇特的腥味，到底是来源于何种食材？

只是……味道古怪归古怪……

慢慢地，流夏却发现，这股腥味虽然绝对算不上美味，但是自己吃下去之后，却莫名地觉得有些……上头。

而且……这可是后辈亲手为自己做的第一顿饭啊……里面，包含了后辈沉甸甸的心意……❤

于是，少女面无表情，一言不发地，一口接一口地咀嚼吞咽了下去。

“很难吃，真的是非常非常的难吃。”

“作为食物来说，完全不合格……”

“春生他啊，真的是完全不会做饭呢……”

温热的米粥从流夏的口中滑入腹中，少女感觉心中传来一阵阵的暖意。

“但是，却非常温暖呢……”

心中的暖意，带来了体温的上升。本来身体正处于高烧状态，对升温理应感觉无比难受的少女，却在这股暖意催发之下，全身舒畅地出起了汗。

流夏吃粥的速度越来越快，到最后甚至没了吞咽的动作，粥像是直接滑入腹中。

“总觉得……还吃不够呢？”

咔哒！

等流夏将勺子捅到碗底，发出清脆的碰撞声，她才惊觉，自己已经已将这碗味道古怪的粥吃完了。

而更令少女惊喜的是，自己本来虚弱的身体，竟然也有了好转的趋势。

浑身大汗淋漓的流夏，能清晰地感觉到，体内正传来一阵阵源源不断的力量。她甚至觉得自己现在就能离开床铺，精神满满地去做家务了。

更让她感到震惊的，是另一件事。只见流夏表情怔怔地看着自己的眼前——那个只有她能看到的含金量数值。

【10】

自己的含金量，竟然恢复到了正数！

少女从未听说过，有任何一个堕化为哥布林的人，其身份数值还能重新变为正数的例子。据说，曾经有教会的研究机构，用抓到的哥布林做过类似的实验。然而，无论他们投入了多么巨量的金币，都如同泥牛入海一般，其含金量数值，自始至终都没有一丝一毫的变化。

这个世界，也由此产生了一句广为人知的俗语，叫做“哥布林借金币，有去无回。”

也正因此，对于那些不幸堕化为哥布林的人，全社会都是抱着一种“已经无法拯救”的、近乎无情的冷漠态度。

“是奇迹……是后辈为我带来的奇迹吗？！”

虽然完全不知道他是怎么做到的……

“谢谢你，春生！谢谢你……让我重新成为了正常人。”流夏在内心深处，由衷地感谢道。

正常……人……？

下一刻，少女的心，猛地往下一沉。

“正常人？我……现在算是正常人吗？”

正常的的女孩子，会拥有男人才拥有的“含金量”数字吗？

想到这里，刚刚因为含金量恢复正数而带来的巨大喜悦，如泡沫般快速消退了。

“我这……到底算是什么？人妖吗？”

她听说，在13区的相邻教区，有一种奇怪的亚文化风俗。

那里的一些男人，会通过手术和药物，将自己变成女人的模样……那些人，虽然有着女人的外表，却和男人一样拥有着“含金量”，但又无法像真正的女人一样，为他人提供“祝福”。

他们中的大多数，最终都以成为有钱人取乐的玩物为生……

我现在这样的情况，和他们……又有什么本质上的区别呢？

流夏本来已经渐渐接受了自己含金量为负，以女子外表伪装求存的生活。毕竟对那时的她来说，自己已经是一个含金量为负的“怪物”，身上再发生怎样异常的事情，她都可以麻木地安然接受。

然而现在，少女的含金量恢复了正数，这个事实，却一下子破坏了她好不容易才建立起来的心理平衡……

“哈哈哈……结果说到底，我……还是一个彻头彻尾的怪物啊……”

看着手里那只空空如也的碗，流夏在心里悲伤地想。

“如果……如果当初我追求的那个女孩子……能像春生这样，贴心地回应我的话……”

“我也……不至于会变成现在这副模样吧？”

木圣灵……木圣灵……有了李春生作为对比，流夏第一次，“不应该地”，对一个女人产生了清晰而强烈的恨意。

男人是不该这样的。这样显得太小心眼，太不大气！

可是现在，自己只是一个既不是男人、又不是女人的怪物啊！

在心理平衡被彻底破坏的当下，流夏作为男性的那份自我认知，终于裂出了一条深刻的裂缝。

少女的表情虽然仍然柔和，但她的眼神深处，却染上了一层挥之不去的幽暗，整个人的气质，也随之变得有些阴沉下来。

另一边，李春生正强行压抑着自己那有些喜悦又有些难绷的复杂表情。

他一直直勾勾地盯着学长吃饭的样子，同时密切地关注着自己含金量数值的变动趋势。就在流夏吃饭的这个过程中，他自己的含金量，正以一种惊人的速度被不断消耗，降到负数，又瞬间被他的金手指恢复到10，这个过程，在短短几分钟内，持续了无数遍。

最终，他估算了一下，为了让学长恢复，大概消耗了足足上万枚黑铁币。

“真贵啊……好在花的是假币。”李春生感叹道，“用这种特殊能力来治病，原来这么烧钱吗？不过效果倒是挺快的。怪不得这个世界的普通人，在生病之后，大多数还是选择用传统的医疗技术慢慢治疗。”

“不过，这个类似于‘治愈’的能力，是属于学长的权能吗？感觉……像是生命圣殿那个领域的？”

“都成为哥布林了，竟然也能使用权能吗？”

不过，今天的这场“加料”试验，还是不要跟学长讲的比较好。

不然，李春生毫不怀疑，就算是好脾气如流夏，在知道自己吃了什么之后，也绝对会跟他当场翻脸。

因为这……可是学长的大意失荆州啊……！

忽然！

“不对！学长的表情……好像有些不对劲？气质怎么变得……有些阴沉？”作为最熟悉学长的人，李春生注意到了流夏身上那细微的变化。

“难道说……她发现我往粥里加料的事情了？”他的内心变得惴惴不安：“还是说，她在想起我为了照顾她而旷工的事情，所以……不高兴了……？”

想了想，李春生决定先发制人，真诚道歉。

“我错了！学长！”他猛地从椅子上站起来，对着床上的流夏，深深地低下了头。

“春生你……哪有什么错呢？”流夏此时说的完全是真心话，但因为心情不好，这句本该是安慰的话，落在做贼心虚的李春生耳中，却充满了阴阳怪气的感觉。

果然是生气了啊啊啊啊！！！他心中大骇。

于是，李春生老老实实地，从自己一开始言语不逊地跟顶头上司木圣灵请假，再到后面做粥的时候心怀善意地加了些“奇怪的调料”，一件件地进行着深刻的自我批评。不过，他还是耍了点小心思，关于做粥时到底加了什么“料”这件事，他还是轻描淡写地一笔带过了，免得学长听了之后，当场爆炸。

只是，让李春生没想到的是，流夏在耳中听到他复述自己是如何跟木圣灵请假时，就已经自动忽略了后面所有的事情。

她的脑海中，正不断地、反复地回放着李春生和木圣灵的对话。

“春生他……竟然是这么跟木圣灵说话的吗？”

“那家伙当时的表情，一定很精彩吧……？”

“在我面前那般高高在上的她，被我的后辈这般无礼地出言不逊……却还是……还是不得不忍气吞声，甚至还希望他回去上班……？”

“而对她那般强硬无礼的春生……对我这种不男不女的怪物……却那么的温柔……”

一种黑暗的病态喜悦，如同决堤的洪水一般，从流夏那颗已经破碎的“男儿心”中汹涌而出，填补了少女化为怪物的自卑。

“不好……快要忍不住笑出来了。这可不行啊，明明春生他做的是错事，作为学长，我要好好地指责他才行的……”

李春生终于说完了所有的事情，他对着学长深深地低下头，大声说出了最后的道歉。

“对不起！学长！我真的……实在太对不起了！”

他低着头，等待着流夏的怒火降临。

可是……预想中的怒火，并没有到来。迎来的，是一个被汗水浸 透，带着些许少女清甜体香的、柔软而温暖的胸怀。

这时，一阵温热的吐息，吹拂在他的耳边。

“……你做得很好，春生。”

耳边，是李春生未曾设想的、温柔回答。

“诶？”

他的心，猛地漏跳了一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