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辞坐在旁边，脸上那层因林薇的调侃而染上的红晕还未完全褪尽，她侧头望着窗外飞驰而过的城市街景，恢复了惯常的沉静。
我则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林见月最后那句“好好处”的“小声”鼓励，以及柳辞那瞬间红透的脸颊，像投入心湖的石子，漾开一圈圈复杂的涟漪。柳家祖宅的阴冷、柳父的威压、柳明慧姑姑那迷雾般的言语……似乎都被这都市的喧嚣暂时推远了。
车子平稳地停在了我们下榻的酒店门口。
周正礼貌地告别，车子无声地滑入车流，我和柳辞并肩走进酒店灯火通明、暖气充足的大堂。
然后，我就愣住了。
大堂中央那组宽大舒适的沙发区，此刻俨然成了一个小型据点。
沙发上坐着的、站着的，全是熟悉的面孔，端木璇，洛浅浅，我的妹妹梁诺，还有小锦。四个人，八道目光，齐刷刷地聚焦在我和刚走进门的柳辞身上。
空气仿佛凝固了一瞬。
端木璇第一个动了。
她猛地从沙发上弹起来，像一颗被点燃的炮弹，几步就冲到我面前。她今天穿着一件亮橙色的宽松卫衣，扎着高高的马尾，脸上画着精致的妆容，此刻却因为某种情绪而显得有些气势汹汹。
她二话不说，伸出涂着蔻丹的手指，一把就攥住了我衬衫的衣领，力道大得让我猝不及防地踉跄了一下。
“梁！安！”端木璇的声音拔高了八度，带着毫不掩饰的质问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委屈，“你昨晚干嘛去了？一晚上没回来！为什么不发消息，你想急死谁啊？”
她那双漂亮的大眼睛瞪得溜圆，里面燃烧着熊熊的怒火。
我被她这突如其来的“袭击”弄得有点懵，衣领被扯得发紧，呼吸都不太顺畅，连忙试图掰开她的手：“端木…松手，有话好好说！”
“好好说？”端木璇显然气得不轻，非但没松手，反而凑得更近，压低声音，但那股怒意丝毫未减，“你倒是给我好好解释解释！消失一整晚，跟谁在一起？” 她的目光意有所指地、锐利地扫向站在我身后一步之遥、神色平静的柳辞。
这时，洛浅浅也走了过来。她今天穿着一身米色的羊绒大衣，长发挽起，气质温婉知性。她轻轻拍了拍端木璇的胳膊，声音温和却带着安抚的力量：“璇璇，先松手，让梁安说清楚。”
她的目光落在我脸上，带着询问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担忧。
梁诺和小锦也围了过来。梁诺抿着嘴，一言不发，只是用那双和我有几分相似的眼睛，静静地看着我，又飞快地瞥了一眼柳辞，眼神复杂难辨。
小锦则是一脸好奇加八卦，看看我，又看看柳辞，最后又看向怒气冲冲的端木璇。
“我……”我趁着端木璇被洛浅浅劝得稍微松了点力道，赶紧挣脱出来，整理了一下被扯皱的衣领，感觉脸上有些发烫，在大庭广众下被“审问”的感觉实在糟糕，“我昨晚…跟柳辞去见她姑姑了，在她们家祖宅那边。”
我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
“祖宅？”端木璇显然不信，抱着胳膊，挑眉质疑，“见表姐？至于见一晚上？还夜不归宿？你糊弄鬼呢！”
她显然联想到了某些不可描述的事情，眼神更加不善。
“是真的！”我有点急了，看了一眼柳辞，她依旧安静地站在那里，脸上没什么表情，仿佛这场因她而起的风波与她无关。“柳辞的表姐在最高检工作，非常忙，我们昨天下午到祖宅，她临时有紧急任务被叫走了，直到很晚才回来见面聊了聊，而且……”我顿了顿，想起柳父那不容置疑的命令和柳明慧那番话，心里泛起一丝苦涩，“柳辞的父亲也在家，留我在祖宅住了一晚。对方长辈开口，我实在没办法拒绝，今天一早才又去见了她表姐。”
我隐去了柳父认识我父亲、以及那套空着的餐具和“回不来”的诡异细节，只挑了最表层、最容易被接受的理由解释。
“最高检？她表姐？”
端木璇的怒火似乎被这个信息稍微冲淡了一些，眼神里的怀疑变成了探究，“真的假的？那么厉害吗？” 她看向柳辞。
柳辞这才微微颔首，声音平静无波：“是真的，表姐工作性质特殊，时间不由人。”
她的解释简洁有力，带着一种天然的说服力。
端木璇盯着柳辞看了几秒，又看看我脸上不似作伪的窘迫和无奈，那股冲天的怒火似乎终于慢慢平息下去，但眉宇间仍带着一丝不爽和疑虑，抱着胳膊哼了一声：“算你有理，下次再玩失踪，看我不……”
她做了个抹脖子的手势，但语气已经缓和了不少。
洛浅浅见状，脸上露出温和的笑容，适时地打圆场：“好了好了，误会解开了就好，梁安没事就好。” 她转向柳辞，礼貌地点头致意：“柳辞同学，抱歉，璇璇性子急，担心梁安才这样的。”
“没关系。”
柳辞淡淡回应。
然而，就在气氛看似缓和下来时，我清晰地感觉到一道目光，带着冰冷的审视，落在我身上。
是梁诺。
她一直没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此刻，她的目光在我和柳辞之间来回扫视，最后定格在柳辞那张平静无波、仿佛刚才的质问风波从未发生过的脸上，梁诺的嘴唇抿成一条倔强的直线，那双和我相似的眼睛里，没有愤怒，只有一种深沉的、几乎要溢出来的不认同和戒备。
在梁诺的心里，对这个叫柳辞的女人的成见，如同被投入石子的湖面，涟漪非但没有平息，反而更深、更重了。这个女人太精明了。她做事总是让人难以琢磨，像隔着一层浓雾，看不清真实意图。她能把端木璇的怒火三言两语化解，能若无其事地面对“夜不归宿”的质疑，仿佛一切尽在掌控。
更让梁诺感到不安的是，她隐隐觉得，柳辞那双看似平静的眼底深处，隐藏着某种比在场所有人都要浓烈得多的东西，是欲望？是野心？还是别的什么？那是一种她无法理解也无法信任的深沉。这个女人，绝不是表面上看起来那么简单无害。
就在大堂的气氛陷入一种微妙的、带着各自心思的沉默时，柳辞忽然开口了。
她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到了每个人耳中，带着一种理所当然的提议。
“既然大家都在这里，”她的目光扫过端木璇、洛浅浅、梁诺和小锦，最后落在我身上，“梁诺和小锦之前不是计划好了要去景德镇玩吗？不如我们大家一起去吧？人多也热闹。”
“景德镇？！”端木璇的眼睛瞬间亮了，刚才那点不快立刻被她抛到了九霄云外，兴奋地差点跳起来，“好啊好啊！我一直想去看看陶瓷！梁安！一起去！就这么定了！” 她立刻倒戈，热情地看向梁诺和小锦。
洛浅浅也露出了感兴趣的笑容：“景德镇？好地方，我也想去看看。”
小锦更是开心地拍手：“好呀好呀！大家一起玩最开心了！”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了梁诺身上。
梁诺站在那里，感受到同伴们热切的目光，又看了看一脸平静、仿佛只是随口提出一个完美建议的柳辞，再看看旁边似乎松了口气、也带着期待看向自己的哥哥梁安，她心里那点不情愿和戒备，在众人一致的期待面前，显得那么不合时宜和微不足道。
她还能说什么呢？拒绝？显得她小气又扫兴。
梁诺垂下眼睫，掩去眼底那抹复杂和无奈，最终轻轻地点了点头，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嗯，好。”
柳辞的嘴角，几不可察地向上弯起了一个极其细微的弧度，快得让人以为是错觉。
她点了点头，语气依旧平淡：“那我去安排车票和住宿。大家准备一下，我们下午出发？”
一场因“夜不归宿”引发的风波，就这样被柳辞轻描淡写地化解，并迅速导向了她预设的方向，一场看似其乐融融的景德镇之行。
阳光透过酒店巨大的落地窗洒进来，明亮温暖，驱散了昨夜祖宅的阴冷。然而，是看着梁诺那看似平静、却隐隐透着疏离的侧脸，还有柳辞那掌控一切般的从容，心底那根名为不安的弦，不仅没有放松，反而绷得更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