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入骨髓的冷。
不是雨水带来的湿寒,而是从骨头缝里、从五脏六腑深处渗出来的那种阴冷。像是身体里被强行塞进了一块不会融化的千年玄冰,每一次心跳都泵动着刺骨的寒意流向四肢百骸。
意识在冰冷和沉重的疲惫感中挣扎着上浮。眼皮像是被胶水黏住,费了好大的力气才掀开一道缝隙。
模糊的视野里,是斑驳脱落的灰黄色天花板。一盏布满蛛网、灯罩碎裂的白炽灯泡悬在头顶,光线昏黄摇曳,在墙上投下扭曲抖动的影子。空气里弥漫着一股浓烈的霉味、灰尘味,还有廉价消毒水和某种劣质烟草混合的怪诞气息。
这是哪?
记忆如同被搅浑的水,碎片翻涌:暴雨、凶宅、电视、血肉祭坛、扭曲的怪物、猩红的嫁衣…还有掌心那冰冷的烙印…
烙印!
我猛地一个激灵,残留的昏沉瞬间被驱散大半!下意识地抬起右手,举到眼前。
掌心纹路交错。在靠近手腕的位置,那个微小的、如同最细腻工笔勾勒出的猩红嫁衣袖摆印记,清晰地烙印在那里。它比昨夜在雨巷里看到的更加清晰了一些,线条边缘似乎还萦绕着一层极其微弱的、肉眼几乎无法察觉的暗红血芒,散发着一种若有似无的、深入灵魂的冰冷怨念气息。
不是幻觉。昨夜的一切,都是真的。
【…烙印…锚点…感应…】
一个极其微弱、冰冷、如同冰珠滴落玉盘的意念碎片,毫无征兆地直接在我意识深处响起!是红伶!虽然依旧不带丝毫情绪,但比起昨夜那毁灭性的咆哮和镇压,此刻的意念更像是一种无意识的、源自灵魂链接的低语。
锚点?感应?
我心中一动,尝试着集中精神,将意念投向掌心那个冰冷的印记。就在精神与之接触的刹那——
嗡!
一股微弱但清晰的冰冷“指向感”,如同无形的丝线,瞬间从烙印中延伸出去!它穿透了斑驳的墙壁,指向了…隔壁?!
隔壁房间?!
红伶在那里?!她不是消散了吗?或者说,她以某种无法被普通人感知的形态,暂时“寄居”在隔壁?这烙印不仅能感应她的存在,还能模糊定位?这简直就是个…鬼魂雷达?!
这发现让我心头微震。S级红衣的契约,果然没那么简单。这烙印,是束缚,是锚点,或许…也是某种力量的通道?
就在我试图更仔细地感知那丝冰冷的“指向”时——
“嘶…”
身体各处传来的剧烈酸痛和撕裂感如同延迟爆发的海啸,瞬间将我淹没!昨夜强行爆发、又被狂暴怨念冲刷的身体,此刻发出了强烈的抗议。每一块肌肉都在呻吟,关节像是生锈的门轴,稍微一动就牵扯着撕裂般的疼痛。后背撞墙的地方更是火辣辣一片。
我咬着牙,忍着痛,艰难地撑着身下那张硬邦邦、散发着霉味的木板床坐起身。环顾四周。
这是一个极其简陋的单间。不到十平米,墙壁斑驳发黄,糊着几张早已褪色的明星海报。一张破木床,一张瘸腿的桌子,一把快散架的椅子。墙角堆着几个看不出原色的编织袋。唯一的窗户玻璃裂了一道大口子,用脏兮兮的胶带胡乱粘着,冰冷的空气和外面街道的噪音正源源不断地灌进来。
这鬼地方…比凶宅也强不了多少。
“吱呀——”
生锈合页发出的刺耳摩擦声。房间那扇薄得像纸板、漆皮剥落的木门被推开一道缝。
一张油腻腻、布满褶子的胖脸挤了进来。三角眼,酒糟鼻,嘴里叼着一根快烧到过滤嘴的烟,烟灰簌簌地往下掉。
“哟?命挺硬啊小子?醒了?”声音沙哑,带着浓重的本地口音和毫不掩饰的市侩,“昨晚看你在后巷垃圾堆边上挺尸,跟个血葫芦似的,还以为你交代了呢!算你运气好,碰上我老金心善,拖死狗一样把你弄回来了!”
他上下打量着我,浑浊的眼睛里闪着精明的光:“这房钱、清理费、还有昨晚那点‘救命之恩’…啧啧,看你这穷酸样儿,给个五百块意思意思得了!现结!别想赖账!”他伸出两根油腻的手指,搓了搓。
老金?房东?昨晚是他把我拖回来的?我心念电转。在这种地方,这种“善心”背后必然标着价格。不过,五百块买个暂时的落脚点…值了。
“现金没有,”我声音嘶哑,喉咙干得冒烟,“手机…能转账。”昨晚那场亡命奔逃,手机居然还在裤兜里,真是奇迹。掏出来一看,屏幕裂得像蜘蛛网,但居然还能开机。电量只剩一丝血红的1%。
“行!痛快!”老金三角眼一亮,麻利地掏出一个同样油腻腻的二维码牌子,“扫这儿!加二十块磨损费!我这牌子可是进口的!”
我懒得跟他废话,忍着剧痛挪动身体,用裂屏手机扫了码,转了五百二过去。看着屏幕上那刺眼的“转账成功”,老金那张胖脸顿时笑成了一朵菊花。
“嘿嘿,敞亮!那行,你歇着!这屋算你租到明天中午!过点儿加钱!”他满意地缩回脑袋,准备关门。
“等等!”我赶紧叫住他,“有水吗?”
“水龙头在走廊尽头公共厕所!自己接去!”门“砰”一声关上了,脚步声踢踢踏踏地远去。
操。我暗骂一句。挣扎着下床,双脚落地时一阵钻心的疼,差点又跪下去。扶着墙壁,一步一步挪到门口,拉开门。
一股更浓烈的混合着尿臊、霉味和廉价消毒水的恶臭扑面而来。走廊狭窄昏暗,墙壁上布满污渍和可疑的涂鸦。尽头一扇歪斜的木门,上面用红漆歪歪扭扭写着“厕所”。
我扶着冰冷的墙壁,如同一个重伤员,艰难地挪到厕所门口。推开那扇吱呀作响的门,里面是同样肮脏破败的景象。一个锈迹斑斑、滴着水的水龙头孤零零地杵在布满黄色水垢的水池上。
拧开水龙头,浑浊的黄水哗啦啦流了半天,才渐渐变得清澈。我迫不及待地俯下身,用双手掬起冰冷刺骨的自来水,狠狠灌了几大口。干渴如同被浇灭的火焰,冰水顺着喉咙流下,刺激得胃部一阵痉挛,却也带来一丝虚假的清明。
抬起头,看向墙上那块布满裂痕、模糊不清的镜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