豪华轿车驶离了香山脚下喧嚣的车流,穿过繁华的市区,最终拐上了一条愈发僻静、两旁栽满高大梧桐的林荫道。城市的喧嚣仿佛被层层叠叠的绿意过滤掉了,只剩下车轮碾过落叶的沙沙声和窗外清冽的空气。

车子最终停在一扇巨大的、充满岁月沉淀感的乌木大门前。

门扉紧闭,门上镶嵌着厚重的黄铜门钉,排列成某种古老的吉祥图案。

门楣高耸,飞檐斗拱,覆盖着深黛色的瓦片,在秋日的阳光下泛着幽光。门两侧是绵延的、爬满了常青藤的高墙,朱红色的墙皮有些斑驳,透露出历史的厚重感。放眼望去,周围是开阔的园林和更远处的山峦轮廓,看不到其他任何现代建筑的痕迹,仿佛这片静谧的山水,只为守护这一方古老的宅邸而存在。

柳辞还没推开车门,一位穿着深色西装、头发梳得一丝不苟、脸型削瘦,神态严肃的老者已经悄无声息地出现在车旁。他动作极其恭谨地拉开了柳辞那一侧的车门,微微躬身,伸出一只带着雪白手套的手。

“大小姐,欢迎您回家。”

老者的声音低沉而平稳,带着一种古老的韵律感。

柳辞将手轻轻搭在老者戴着白手套的手上,借力优雅地下了车,对着老者微微颔首。“苏伯,辛苦您了。”

她对待这位管家的态度,比对待那位司机“陈叔”还要多几分尊重。

与此同时,我这一侧的车门也被另一位同样穿着得体、但年轻一些的侍者无声地拉开。我连忙道谢下车,目光却不由自主地、飞快地扫视着周围的环境。

眼前的景象让我心头巨震。

这哪里是普通的“住宅”?分明是一座深藏于山野的微型宫阙。巨大的乌木门只是序章,门内,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座巨大的、雕刻着松鹤延年图案的影壁,绕过影壁,视野豁然开朗。

脚下是平整宽阔的青石板路,一直延伸向深处。

道路两旁是精心修剪过的参天古树,银杏金黄,松柏苍翠,枫树则点缀着深浅不一的红,与远处山峦的秋色遥相呼应。假山堆叠巧妙,流水潺潺,汇入一方清澈见底的池塘,几尾硕大的锦鲤在睡莲叶下游弋,亭台楼阁在绿树掩映间若隐若现,飞檐翘角,黛瓦粉墙,处处透着精雕细琢的古意和历经岁月洗礼的沉静。

空气里弥漫着泥土、草木和一种难以言喻的、混合着老木头与书香的气息。

这里安静得能听到风吹过树叶的沙沙声和远处山泉的叮咚声,时间仿佛在这里流淌得格外缓慢。

柳辞似乎察觉到了我的震惊和好奇。

她没有回头,只是淡淡地说了一句:“这里是柳家祖宅,始建于光绪年间,算算也有一百多年的历史了。”

她的语气平静,仿佛在介绍一个寻常的地方,但那话语里蕴含的分量,却沉甸甸地压在了我的心上。

一辆小巧的白色摆渡车无声地滑到我们面前。

柳辞和苏伯低声交代了几句后,苏伯躬身退下。我和柳辞坐上摆渡车,沿着蜿蜒的青石板路,穿过层叠的庭院和回廊,向宅邸深处驶去。

沿途所见,无论是雕花的窗棂、廊柱下的石鼓墩,还是墙角随意摆放的、长满青苔的太湖石,都透着低调的奢华和深厚的底蕴。

最终,摆渡车停在了一片极其开阔、布局精巧的花园入口。

花园中央是一个巨大的、由整块汉白玉雕琢而成的荷花池,虽然已是深秋,池中仍有几株残荷挺立,别有一番萧瑟之美。池边环绕着亭台水榭,奇花异草错落有致,即使在这个季节,也布置着应季的菊花和精心养护的常绿植物。

柳辞示意我下车。她的目光投向花园深处一座临水的暖亭。

暖亭四面挂着竹帘,此刻卷起了一半。

亭中,一位身着月白色真丝旗袍的女子正背对着我们,俯身在一张宽大的红木案几前,专注地侍弄着几枝形态各异的秋菊和几片姿态奇崛的枯枝。她的身影纤细挺拔,一头奶茶棕色的长发用一根简单的玉簪松松挽起,露出线条优美的脖颈。

阳光透过竹帘的缝隙洒在她身上,勾勒出沉静而专注的侧影。

那身段,那气质,清冷如月,高贵出尘,我下意识地屏住了呼吸,脑子里闪过一个念头:这…该不会是柳辞的母亲吧?气质也太好了!看着这么年轻?

柳辞的脚步明显加快了一些,朝着暖亭走去。

似乎是听到了脚步声,亭中的女子缓缓直起身,转了过来。

看清她面容的那一刻,我瞬间僵在了原地,感觉大脑“嗡”的一声,一片空白。

那是一张极其美丽、保养得宜的脸。

皮肤白皙紧致,几乎看不到一丝皱纹。五官精致得如同工笔画,眉眼间带着一种疏离的书卷气,鼻梁挺直,唇色是自然的淡粉,看起来…绝对不超过三十岁,甚至可能更年轻。

然而,柳辞走到她面前,微微颔首,恭敬地喊了一声:“姑姑好。”

姑姑?

我眼珠子差点瞪出来。

眼前这位看起来风华绝代、宛如古典仕女图中走出来的年轻女子,竟然是柳辞的姑姑?这…这怎么可能?柳辞的父亲我虽然没见过真人,但从柳辞的描述和年龄推断,怎么也得五十多了吧?这位姑姑…看着比柳辞大不了几岁啊。

柳辞的姑姑,暂且这么称呼吧看到柳辞,眼中先是掠过一丝清晰的惊讶,随即那清冷的眸子里便漾开真切的喜悦,仿佛冰雪初融。

她放下手中的花剪,脸上露出温柔的笑意,刚想开口说话,目光却越过柳辞的肩头,落在了跟在她身后的我身上。

那喜悦的笑意瞬间凝固了一下,随即被一种极其锐利的审视和浓浓的好奇所取代。她的目光如同探照灯,在我身上扫了几个来回,从头发丝到脚上的板鞋,最后定格在我因为震惊而有些呆滞的脸上。

“小辞。”她开口了,声音如同玉石相击,清脆悦耳,却带着一丝玩味的探究,“这位客人是…?”

她的目光在我和柳辞之间来回逡巡,嘴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弧度。

柳辞神色如常,语气平静地介绍:“姑姑,这位是我大学的同学,梁安。”

“同学?”柳辞的姑姑微微挑眉,那双清冷的眼睛里写满了“你骗鬼呢”四个大字,她拖长了调子,带着毫不掩饰的调侃,“哦?只是“同学”啊?我们家小辞,从小到大,别说带“男同学”回家了,就是带个女同学回来,都是破天荒的头一遭呢。”

她缓步走近,目光依旧锁定在我身上,带着长辈特有的、洞悉一切的笑意:“行了,别装了,带男朋友回来见家长就大大方方承认嘛~姑姑我又不是你父亲那样的老古板,小伙子看着挺精神,长得也不错,一表人才的。”

“噗。”

我差点被自己的口水呛到。脸瞬间涨得通红,连忙摆手解释:“不不不,姑姑您误会了,我和柳辞真的只是普通同学,我们…我们这次来首都玩,柳辞说顺路来拜访一下她表姐…真的不是您想的那样…”

我语无伦次,感觉冷汗都要下来了。

柳辞也罕见地露出一丝窘迫,白皙的耳根微微泛红。她立刻岔开话题,语速比平时快了一些:“姑姑,表姐在家吗?我刚给她发消息,她说在家等我们。”

柳辞姑姑的目光在我急切否认的脸上停留了几秒,又看了看柳辞那难得的局促,脸上的笑意更深了,带着一种“我懂,我都懂”的了然。她不再追问,只是无奈地耸耸肩,动作优雅:“哎呀,真是不巧~你表姐啊,刚接到一个紧急电话,好像是某个重要案子有了突破性进展,必须立刻赶回单位处理,她刚走不到十分钟,估计这会儿都快到单位了。”

“……”

柳辞脸上闪过一丝明显的尴尬和懊恼。

“没事没事~”柳辞姑姑热情地招呼我们,“来,坐!反正你爸也不在,你们不用紧张。” 她指了指暖亭里的藤编座椅和茶几,“你表姐估计得忙到晚饭时间才能回来。正好,你们陪姑姑我聊聊天,喝喝茶,等等她,这园子里的秋色,配上刚插好的菊花,正是赏玩的好时候。”

她不由分说地拉着柳辞坐下,又对我做了个“请”的手势。我只好硬着头皮,在柳辞姑姑那仿佛能穿透人心的目光注视下,小心翼翼地坐在了柳辞旁边的藤椅上。

很快,有穿着素雅旗袍的侍女无声地奉上精致的茶点和香气袅袅的热茶。

柳辞姑姑优雅地端起青瓷茶杯,轻轻吹了吹茶汤,目光却始终带着温和的笑意落在我身上,开始了看似随意、实则步步深入的“盘问”。

“小梁啊,听口音,不是本地人吧?老家哪里的呀?”

“哦?雪城?好地方,山清水秀。父母是做什么工作的呀?”

“公务员?挺好的,稳定,具体在哪个系统高就啊?”

“政法口?嗯…不错不错,为人民服务。”

她听到我父母都在司法系统工作时,眼神似乎微微亮了一下,笑容更和煦了几分,“那你呢?学的法律?以后也想进体制内嘛?”

“考公?志向明确,挺好,年轻人有规划是好事。”

她的问题一个接一个,语气温婉,态度亲切,却带着一种不容敷衍的精准。

我后背微微渗出冷汗,只能小心翼翼地如实作答,不敢有半点隐瞒或夸大。柳辞坐在旁边,安静地喝着茶,偶尔抬眼看看我,眼神复杂,却没有插话。

柳辞姑姑一边听着,一边微微点头,脸上始终挂着满意的笑容。尤其是在得知我父母的工作性质和我的学业规划后,她眼中的审视似乎淡去了不少,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长辈对“门当户对”,对有前途的晚辈的认可。

“嗯,挺好,挺好。”

她最后总结似的说了一句,端起茶杯抿了一口,目光在低着头的柳辞和如坐针毡的我之间流转,那笑容里的意味深长,简直浓得化不开。

暖亭里茶香氤氲,菊影婆娑,秋阳和煦。然而,坐在这位“冻龄”姑姑对面,感受着她那温和却极具穿透力的目光,我只觉得这等待的时间,比爬香山还要漫长和煎熬。

柳辞的低气压,更是让亭子里的空气都显得有些凝滞,只盼着那位在最高检工作的表姐,能早点结束工作回来“救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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