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对他而言有非同寻常的意义。

他曾做过一个梦。

他梦见母亲放在角落的蚊香点燃了棉被,大火吞噬了砖瓦堆成的厨房,直到屋内黑烟滚滚,他才听到父母惊恐的呼唤声。他们拿水泼洒着狞笑袭来的烈焰,然而这根本无济于事。

他听到父亲大喊:“沈遥,快跑!”

母亲也在喊:“沈遥,走!”

他的双腿不听使唤,你们为什么不跑?

一根烧断的梁木横亘在他与父母之间,他只能眼睁睁看着他们被烈焰吞噬,皮开肉绽,血肉化为焦黑的碳片,肉体干瘪如枯柴,一碰就能散架。

这本来只是一个梦而已。

然而那年夏天,沙田村一对夫妻死于夏季失火,他们一位是驻村干部,一位是支教的老师。

如果。

如果他早一点想起噩梦的内容。

如果他提前告诉他们噩梦的预兆。

是不是能改变什么?

无穷无尽的懊悔,自责,悔恨时时刻刻纠缠着他,他早已品味了足够多的苦痛,所以才能拥有那让人避之不及的“灵感”吧。

如今,这般噩梦卷土重来。

它早已预知了沈遥的下场,接通电话,怪异破门而入,然后他死无全尸。

“沈遥,我来找你了。”电话鬼的声音不再木讷机械,而是宛若对情人的低语,“你在一楼吗?”

沈遥挂断电话,然而怪异的声音依然从话筒中传来。

沈遥满头大汗,他和乔云雪还是太低估怪异了。

他拿起最终方案——一把剪刀,猛地剪断电话线,试图强行切断怪异的追踪。

“你不在一楼,那你是在二楼吗?”

他听到拖拖拉拉的声音,这声音不是从话筒中传来,而是从门外的楼梯传来的。有东西正一步步登上楼梯,它的脚步拖沓,像是一个拖拉着尸体的杀人狂,在楼梯间留下一道深色的血渍。

嘎吱嘎吱。

别墅木制地板被重物踩踏,发出令人不安的噪音。

“哈喽,哈喽,沈遥同学,你在吗?”断了线的话筒依然有声音传出。

它的声音虽然依然沉稳,但却带上了几分癫狂的颤音。

沈遥试图打碎窗户跳窗逃生,然而拳头打在玻璃上却被弹了回来,手指红得发痛。果然美国大片都是骗人的,哪有一撞就碎的玻璃啊!

沉重的脚步一步步靠近,怪异似乎早就知道沈遥就在书房里,它只是在玩弄猎物而已。

哪有什么挂断电话就能中断猎杀的美事,那不过是怪异在欲擒故纵罢了。

沈遥啊沈遥,你该为你的疏忽与自大付出代价了。

在这生死攸关的时候,沈遥忽然不再害怕了,颤抖的身躯逐渐平静下来,肾上腺素快速分泌,强烈的求生欲完全支配了他。他现在只有一个钢铁般的想法:

活下去,不择一切手段活下去!

在这短短的几秒钟里,沈遥脑海里无数想法炸成碎片,又如同拼图般重新拼凑在一起。

怪异因强烈的情绪而生,因网络怪谈而降临。

那么这个电话鬼所代表的是什么样的情绪?

这个最纯粹最朴素的问题,才是怪异的本质。之前他和乔云雪都过于追求表象,被“捕捉怪异”而迷了心窍,忽略了事物的本质。

如果说,那个可怜的孩子是被人残忍地杀害,那她那怨恨的情绪为什么会催生出电话鬼这样的怪异?她想做的到底是什么?电话鬼的声音为什么是男播音腔?

最关键最关键的问题,也是所有人都没有找到答案的问题……

那个孩子,到底在哪?

她的尸体,到底在哪?!

沈遥一个激灵,脑海中一扇大门缓缓打开,一切难题都迎刃而解。

他明白了……他明白了!

低头一看,发现时间距离十五分钟只剩下两分钟。

他拿起断线的电话听筒,打开柜子,又打开乔云雪的箱子,整个人缩到刚好足以容纳一人的箱子里。

“沈遥,我到书房门口了,你在里面吗?”怪异的声音同时在听筒与门外响起。

沈遥关上柜子,又阖上箱子,以一个难受至极的姿势蜷曲在行李箱中。

哪怕再耗费心机去拖延,也不可能拖延十五分钟之久。或许这个规则唯一的解法是不断地“包装”自己。不断深化自己的所在地,将自己藏在一个更狭窄的空间,从而延长怪异询问的时间。

他借助手机的微光,紧张地盯着手表。

距离十五分钟还有一百秒。

他听到有东西拧动门把手的声音。

他对着话筒,说:“我在书房。”

怪异顿了顿,随后沈遥听到一声把手断裂声,然后是一股巨大的腥臭从箱子的缝隙间飘来。它已经进来了,距离沈遥只有一步之遥。

怪异的声音同时在柜子外与话筒中响起:“我到书房了,你在哪里呢?”

沈遥屏住呼吸,默数七秒,才回答:“我在……柜子里。”

还差八十七秒。

嘎吱,柜子门被打开。一道巨大的阴影盖住了他藏身的行李箱。

那东西只需要掀开行李箱的盖子,便能抓住沈遥。

“我打开柜子了,你在哪里呢?”

哪怕沈遥距离它只有一步之遥,它也依然在通过电话提问。

沈遥大气也不敢喘,他死死盯着手表。

八十一,八十,七十九,七十八……

不够……不够……不够!

只是藏在行李箱远远不够!

怪异发出一串令人脊背发寒的笑声:“你藏在行李箱里吗?”

七十七,七十六。

它的指甲在行李箱上摩擦,发出让人牙酸的声音。

七十五。

七十四。

“……我在……行李箱……”沈遥几乎是咬着牙回答。

下一秒,行李箱被打开。

然而沈遥并没有暴露在怪异面前,他用乔云雪的衣物盖在自己身上,凭空多造了一层屏障。

他没有看到怪异,但已经能闻到它身上那股难闻的尸臭味,像是在狭小空间被腌制过的尸体的气味。他也能感受到怪异尖锐的指甲在他的身上摩挲,他浑身的肌肉都因此紧绷。

它问:“我打开箱子了,你在哪里呢?是在衣服底下吗?”

七十。六十九。六十八。

度秒如年。他从未觉得时间如此难熬。曾经他以为上课时憋着屎倒计时已经是最难熬的事,现在看来也不过如此。

已经到极限了……他已经做了最后的挣扎。

十五分钟。

十五分钟足以怪异锁定藏在任何地区的任何一人,从一开始,沈遥的计划就不可能成功。除非他把自己砍成几段,藏在不同的行李箱里才有可能拖延到十五分钟!

“沈……遥……”

沈遥感到它贴在自己额头前,二者之间只隔了一层薄薄的衣物。

“你在衣服底下吗?”

它似乎在笑,是嘲笑,是对不自量力的凡人的嘲笑。

“我……”沈遥艰难地开口。

然而不等他回答,下一秒,一声猛烈地破碎声传来,然后是轰鸣的油门声!

一辆红色的摩托撞碎了书房的玻璃,从窗外飞驰而入!

红色的骑手坐在座椅上,玻璃的碎片划破了她绝美的容颜,却未曾让她动容半分。

“沈遥!”乔云雪的声音响彻夜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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