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的景色逐渐被浓郁的秋色浸染。当车子最终停在香山公园的入口时,推开车门,一股清冽而带着草木芬芳的空气瞬间涌入肺腑。
眼前的景象,让连日来的疲惫和纷扰都暂时被涤荡一空。
香山的枫叶。
那不是单一的红,而是泼洒在天地间、层次分明到令人心醉的盛大调色盘。远望层峦叠嶂,深红、浅红、橙红、金黄色,各种深深浅浅、浓淡相宜的暖色调,如同最热烈的火焰,又似最温柔的霞光,在湛蓝如洗的秋日晴空下肆意燃烧、蔓延。
近处,高大的枫树枝桠交错,每一片叶子都仿佛被阳光穿透,薄如蝉翼,脉络清晰,闪烁着玛瑙般的光泽。微风吹过,无数叶片便轻盈地旋转、飘落,如同下了一场绚烂的红雨,铺满了蜿蜒的山径,踩上去发出细微的、酥脆的声响。
空气中弥漫着清甜的草木气息和淡淡的、属于秋天的、干燥而温暖的阳光味道。
“哇!太美了!”
端木璇第一个蹦下车,举着手机就冲了出去,对着漫山遍野的红叶疯狂按快门,镜头一会儿对准远处连绵的“火焰山”,一会儿又凑近拍一片脉络清晰的落叶特写,“随便一拍都是壁纸啊,发朋友圈绝对炸了!”
洛浅浅也被这壮丽的秋色所震撼,她拿出自己的专业相机,调整着参数,寻找着构图。梁诺拉着小锦的手,兴奋地指着:“小锦快看,像不像童话世界!”
小锦也用力点头,眼睛亮晶晶的。
梁诺的目光很快被洛浅浅吸引。
洛浅浅今天穿了件米白色的长款针织衫,围着一条浅咖色的羊绒围巾,长发松松地编了个侧辫,垂在肩头。她安静地站在一棵挂满红叶的枫树下,微微仰头看着飘落的叶子,侧脸在柔和的阳光下显得温婉沉静,充满了书卷气和知性美。
“哥,你看浅浅学姐。”梁诺凑到我身边,小声说,语气带着毫不掩饰的欣赏,“气质真好,好像从古典画里走出来的文学少女,我超喜欢这种女孩子的!” 小锦则认命地拿起梁诺的手机,开始充当起摄影师的职责,指挥着梁诺摆姿势:“诺诺,看这边!手抬起来一点,对!”
我也被眼前这铺天盖地的红所震撼。阳光透过层层叠叠的枫叶,在地上投下斑驳晃动的光斑,一阵风吹过,带着凉意,卷起几片红叶拂过脸颊。这触感,这气息,瞬间勾起了我深埋的记忆碎片。
大约六七岁,也是这样一个深秋。
父母带着我和年幼的梁诺,第一次来到首都。父亲参加培训间隙,一家人也来了香山,那时的枫叶,也像现在这样红得醉人,小小的我穿着厚厚的外套,被父亲扛在肩头,视野一下子变得无比开阔,满眼都是跳动的红色火焰。
母亲牵着蹒跚学步的梁诺,在铺满落叶的小径上慢慢走着,笑声清脆,父亲还给我买了一串红彤彤的冰糖葫芦,那酸酸甜甜的味道,混合着枫叶的清冽气息,成了童年记忆里最鲜明的秋日印记。
“梁安。”
柳辞的声音打断了我的回忆。她不知何时走到了我身边,目光并未看向远处的枫林,而是落在我脸上,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意味。
“跟我来一下。”
她说完,转身走向旁边一条相对僻静、但视野极佳的上坡小径。
我愣了一下,下意识地跟了上去。
这条小路游人较少,几棵姿态虬劲的老枫树矗立着,枝叶繁茂如盖。站在坡顶一处突出的岩石平台上,整个山谷的秋色尽收眼底,层林尽染,如同打翻的调色盘倾泻而下,壮观得令人窒息。
“这里不错。”
柳辞停下脚步,目光扫过眼前的美景,随即拿出她的手机,环视四周,精准地锁定了一位正在不远处给老伴拍照、看起来面相和善的大妈。
“阿姨,麻烦您一下~”柳辞走上前,脸上露出一个礼貌而恰到好处的笑容,“能帮我们拍张合影吗?”
“哎哟,行啊行啊!”大妈非常热情,接过柳辞的手机,笑容满面地走过来,“这地方选得好!景儿太漂亮了~小两口真会挑地方~”
小…小两口?我和柳辞同时一僵。
大妈浑然不觉,热情地指挥起来:“来来来,小伙子,小姑娘,站近点儿!对!再近点儿!哎,别那么生分嘛~小伙子,你手…哎,搭姑娘肩膀上多好!显得亲热!”
她比划着,语气不容置疑。
我尴尬得手脚都不知道往哪放。
柳辞倒是比我镇定,她微微侧身,向我这边靠了半步,肩膀几乎要贴上我的手臂。一股淡淡的、清冽的冷香混合着阳光的味道飘了过来。
“就这样吧。”
柳辞的声音很平静,听不出情绪。
“好嘞!看镜头!一、二、三!茄子!”
大妈按下快门,咔嚓咔嚓连拍了好几张。
拍完,大妈把手机还给柳辞,还笑眯眯地夸赞:“真般配,郎才女貌!这景儿衬得人更好看!”
柳辞接过手机,低头翻看着刚拍的照片。
屏幕的光映在她脸上,她的嘴角似乎微微向上弯起一个极其细微的弧度,眼神格外专注。
“嗯,拍得不错。”
她收起手机,语气平淡地下了结论。
我看着她这副样子,又想起昨天那句莫名其妙的“穿帅点”,心里一动,忍不住试探着问:“柳辞,你昨天让我穿帅点…该不会…就只是为了拍这张照片吧?”
虽然这个猜测听起来有点离谱。
柳辞抬起头,目光扫过我身上这套夏姐“钦点”的战袍,又落回我脸上。
她的眼神里带着一丝“你终于反应过来了”的意味,但更多的是复杂难辨的情绪。她缓缓摇头:“那只是一方面。”
她顿了顿,目光投向远处燃烧的山峦,声音低沉了些:“下午,你跟我去见个人,就是我之前提过的,在最高检工作的表姐。”
原来如此,这才是正主。我心下了然,同时又有点紧张,最高检…那可不是一般人能进的地方,柳辞特意带我去见这位表姐,用意不言而喻。
就在这时,坡下传来端木璇清脆的喊声:“梁安,柳辞!你们躲这儿干嘛呢?快下来!这里景色太棒了,浅浅说要拍大合照!”
只见端木璇、洛浅浅、梁诺和小锦正朝着我们这边走来。
端木璇跑在最前面,小脸红扑扑的,眼睛亮得像星星。
“好啊。”
柳辞应了一声,率先往下走。
大家聚在那块视野开阔的岩石平台上。
洛浅浅支起她的专业相机三脚架,调整好角度和定时器。
“来来来,大家站好。”洛浅浅指挥着,“风景这么好,必须留个大合影!梁安,”她指了指平台中央,“你站中间,个子高,显眼。”
我依言站到中间位置。
几乎是同时,端木璇像只灵活的小兔子,“嗖”地一下窜到我左边,紧紧挨着我站定,脸上带着甜甜的笑容,还下意识地用手轻轻拽了拽我的大衣袖子。
然而,她还没来得及站稳,一道身影便无声无息地出现在我右边,是柳辞。她极其自然地站定,肩膀几乎与我相触,位置恰到好处,气场却不容忽视。她没有看端木璇,目光平静地望着镜头方向。
端木璇脸上的笑容瞬间僵了一下,拽着我袖子的手也微微收紧。
她侧过头,看向柳辞,眼神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警惕和小小的不服气?仿佛在无声地宣告这是我先占的位置。
柳辞似乎感觉到了她的目光,微微侧过脸,目光平静地与端木璇对视了一瞬。
没有言语,没有表情,但那无形的气场瞬间让空气都凝滞了几分。端木璇下意识地挺直了背,眼神里的不服气更浓了,却也不敢再有什么动作,两人之间,隔着一个我,仿佛形成了一道无形的、充满张力的磁场。
一旁的洛浅浅将这一切尽收眼底,嘴角勾起一抹看好戏的弧度。
眼看定时器的倒计时快到了,她忽然轻笑一声,迈着优雅的步子,径直走到了我的身边,紧挨着我左侧,也就是端木璇和柳辞“争夺”的中间位置。
“哎呀,这么好的位置,怎么能少了我呢?”
洛浅浅笑盈盈地说着,一只手还自然地搭在了我的肩膀上,更像是按住了想炸毛的端木璇:“好了好了,都看镜头!笑一个~”
端木璇被洛浅浅这么一挤一按,原本“占据”的位置瞬间被压缩,又气又无奈,只好鼓着腮帮子看向镜头。柳辞则依旧保持着那副平静无波的表情。
“咔嚓!咔嚓!”
相机忠实地记录下了这一幕:漫山红枫的背景前,我像个僵硬的木桩子杵在中间,左边是笑容甜美却带着点小委屈的端木璇,她被洛浅浅半搂着,右边是气场强大、神色平静的柳辞,而洛浅浅则像个人形缓冲带,笑容灿烂地占据了我和端木璇之间的位置,梁诺和小锦在最旁边比着剪刀手,笑得没心没肺。
拍完照,气氛似乎缓和了一些,但空气中那点微妙的张力并未完全消散。大家又各自拍了一会儿照片,欣赏了一会儿风景。
眼看时间差不多了,柳辞看了看表:“走吧,该下山了。”
一行人沿着原路返回停车的地方。
然而,当走到停车场时,眼前的景象却让我们都愣住了。
停在那里的,不再是来时那辆宽敞的定制客车,而是换成了两辆车。
一辆是相对常见的七座商务车。
而另一辆,则是线条更加流畅、造型更低矮、一看就价值不菲的黑色豪华轿车,只能容纳两个人。
那位一直跟随的、西装革履的“陈叔”迎了上来,对柳辞恭敬地说:“大小姐,按您的吩咐,车已经换好了。”
柳辞微微颔首,目光扫过我们,语气平淡地安排道:“洛会长,麻烦你带着端木璇、梁诺和小锦坐那辆商务车,司机送你们回酒店休息。”
然后,她的目光落在我身上,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意味:“梁安,你跟我坐这辆。下午直接去我表姐那里。”
“?!”
还没等我反应过来,柳辞已经拉开了那辆豪华轿车的后座车门,示意我上车。
洛浅浅立刻明白了什么,脸上露出“果然如此”的玩味笑容,二话不说,一手拉着还没回过神、脸上写满“啊?为什么?”的端木璇,一手招呼着梁诺和小锦:“走了走了,小朋友们,跟姐姐上车,姐姐给你们讲故宫里的八卦故事。”
她半推半拉地把一脸懵懂加不情愿的端木璇塞进了商务车。
端木璇趴在商务车后窗上,眼巴巴地看着我,小嘴撅得老高,眼神里充满了不解和一点点被“抛弃”的委屈,梁诺和小锦则好奇地看着那辆豪华轿车。
“上车吧。”
柳辞的声音再次响起,带着一丝催促。
我看着已经启动的商务车,又看看眼前敞开的车门和柳辞平静的眼神,心里叹了口气,这安排…还真是滴水不漏,不容置喙啊。
在端木璇幽怨的目光注视下,我认命地弯腰,坐进了那辆豪华轿车的后座。
柳辞随后坐了进来,关上车门。车厢内瞬间安静下来,只剩下顶级音响播放的、几乎听不见的舒缓背景乐,以及真皮座椅散发出的淡淡馨香。
车子平稳地启动,驶离了那片燃烧的红色海洋。
窗外的秋色飞速倒退,而我,则被“安排”进了另一个未知的行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