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莉娅坐在那冰冷坚硬的王座扶手上，卡洛斯温凉的指尖，若有若无地触碰着她的手背。
一下，又一下。
每一次触碰，都像是一道微弱的电流，让她绷紧的神经末梢微微颤栗。
大厅下方，那些曾经轻蔑贪婪的魔将们，此刻投来的目光已然截然不同。
“关于西境沼泽的魔兽潮汐，以及新一批附属种族的安置问题。”
一位负责内政的魔将，声音沙哑地开始了汇报，打破了短暂的沉默。
议题的内容对艾莉娅而言，依旧是陌生的。
魔兽、种族、领地……这些词汇在她脑中盘旋，却激不起太多波澜。
她安静地听着，像一个置身事外的旁观者。
然而，又有些不同了。
卡洛斯偶尔会微微侧过头，那双暗金色的瞳孔在她身上短暂停留一瞬，没有言语，却像是在无声地询问。
【你觉得呢？】
【有什么想法吗？】
她当然没有开口。她凭什么开口？她懂什么魔兽潮汐，懂什么种族安置？
但这种被纳入自己人的感觉，让她内心的某个角落，不受控制地微微发烫。
思绪不受控制地飘向了过去。
在圣都，她是圣女艾莉娅，一个被高高供奉起来的符号，一个完美的、纯洁的容器。
她的每一个微笑，每一次祈祷，都被赋予了神圣的光环，都被无数信徒顶礼膜拜。
可谁又真正在乎过，那圣洁面具之下，属于自己的真实想法？
那些想法对信徒来说，是异端，是亵渎。
而在这里，在黯狱堡，在她提出了那个在人类看来阴狠毒辣，但在魔族看来却无比高效的矿工管理方案之后……
她感受到的，是卡洛斯对她“头脑”最直接的欣赏。
他需要的，似乎并不是一个完美的圣光容器。
他欣赏的，是这个容器里，那颗与众不同且能带来价值的灵魂。
救命，这种被认可的感觉，竟然该死的甜美。
“……那些蜥蜴人顽固不化，拒绝迁徙，甚至袭击了我们的巡逻队。属下建议，直接派遣军队进行清剿，以儆效尤。”
一位脾气暴躁的军事魔将，瓮声瓮气地提出了解决方案，言语间充满了魔族惯有的粗暴与嗜血。
简单，直接，但也……低效。
艾莉娅的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
又是清剿？又是屠杀？
这些魔族，脑子里除了肌肉和暴力，还能不能有点别的？
她的脑海中，几乎是本能地浮现出数种更加有效的方案。
分化拉拢，制造内部矛盾，给予一部分蜥蜴人特权，让他们去压迫另一部分……
或者，更进一步，研究他们的习性，找到他们的软肋，用最小的代价，达到最大的控制效果。
这些念头，如同雨后春笋般冒出来，让她自己都有些心惊。
她什么时候，也变得如此……擅长这些阴暗的算计了？
就在这时，她感觉到一道目光落在了自己身上。
抬起头，正对上卡洛斯那双带着一丝玩味笑意的暗金色眼眸。
仿佛她内心那些刚刚萌芽的阴暗想法，全都被他看了个一清二楚。
艾莉娅的心脏猛地一缩。
这家伙，是她肚子里的蛔虫吗？！
“听到了吗，我的艾莉娅？”
卡洛斯微微侧过身，用只有他们两人能听到的低沉嗓音在她耳边开口。
温热的气息拂过她的耳廓，激起一阵细密的战栗。
“这些家伙，总是让我失望。”
他顿了顿，语气里带着一丝戏谑，和几乎能穿透她灵魂的期待。
“你呢？有什么更高明的见解吗？”
轰——
艾莉娅感觉自己脑子里像是有什么东西炸开了。
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鼓，腹部的魔纹骤然升温，灼热感沿着血脉疯狂蔓延，几乎要将她整个人都点燃！
他……他在期待她的答案！
他在期待她那些不属于圣女的，甚至可以说是卑劣的想法！
不像教廷那些人，他们只期待她成为一个完美的，符合他们定义的圣女符号。
而他，卡洛斯，这个魔王，他想知道她脑子里究竟在想些什么！
一股强烈的、近乎冲动的欲望，瞬间攫住了她。
她想告诉他！
她想告诉他，她能做得更好！她比那些只会用蛮力的蠢货魔将，对他更有用！
这种被需要的渴望，像汹涌的潮水，迅速淹没了她心中最后一丝对过往身份的留恋，最后一缕属于圣女艾莉娅的矜持。
原来，有用是这样的感觉。
不是因为她是圣女，不是因为她拥有那可笑的圣光亲和。
而是因为她……她能想到他们想不到的办法，她能为他解决麻烦，她能展现出独一无二的价值。
这种来自魔王对她内在的认可，远比教廷那虚无缥缈的圣光眷顾，更令她感到满足，和一种扭曲的……安全感。
圣都？那里只有冰冷的束缚和虚假的赞美。
只有在这里，在卡洛斯身边，她才是一个真正有价值的存在。
即使这份价值，是以灵魂的彻底扭曲和对过往信仰的彻底背弃为代价。
那又如何？
她放在扶手上的手，指节因为用力而微微泛白。
大厅内，那些魔将们也察觉到了王座上微妙的气氛。
魔王陛下……似乎又对那个新宠另眼相看了。
迪米特里的脸色更加阴沉，几乎能滴出水来。
而格罗姆，则用一种更加复杂和审慎的目光，打量着扶手上那个纤细的身影。
卡洛斯将艾莉娅所有的细微变化尽收眼底，嘴角的弧度，又加深了几分。
他喜欢看她这副努力克制，却又掩饰不住内心悸动的模样。
像一只羽翼渐丰的雏鸟，终于开始主动渴望飞向他为她准备好的黑暗天空。
他的小艾莉娅，果然从不会让他失望。
“那么，”卡洛斯重新将目光投向下方，声音平淡，却带着不容置喙的决断，“关于蜥蜴人的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