脑子里像放电影一样，反复回放着柳辞在阳台上说的话。

“我是柳家的大小姐…虽然跟家里的关系差到极点。但该有的权利和待遇…调用一架飞机，安排几个行程，对我来说，不算什么难事。你就当…是沾了我的光…”

沾光？权利？待遇？

这几个词像针一样扎在心上。

我梁安活了二十多年，虽然家境一般，但也从没想过要靠“沾光”来享受生活，更别提是沾一个女同学的光，这种被金钱和权势“安排”得明明白白的感觉，比在学生会连轴转还让人憋屈。再加上对端木璇那份复杂又愧疚的心情，还有柳辞与家族那沉重的关系…各种念头搅得我翻来覆去，天快亮时才迷迷糊糊睡了一会儿。

早上七点多，生物钟还是把我拽了起来。

头有点昏沉，但胃里空空如也。酒店的自助早餐区在顶层，巨大的落地窗外是初升的朝阳和首都的晨曦。走进去，琳琅满目的食物摆台让我再次感受到了“钞能力”的冲击力，几十种中西式餐点，从精致的港式点心到现烤的欧式面包，从冒着热气的现煮面档到铺满冰山的海鲜刺身，还有穿着白袍的厨师现场制作班尼迪克蛋和煎鹅肝……空气里弥漫着各种诱人的香气。

我没什么胃口，随便夹了点看起来清爽的水果和酸奶，端着盘子想找个僻静的角落。

“梁安！这里这里！”

一个清脆又带着点急切的声音响起。

循声望去，只见端木璇坐在靠窗的一个四人位，正使劲朝我挥手。她旁边坐着慢条斯理喝着咖啡、翻看一本时尚杂志的洛浅浅。

躲是躲不掉了。

我叹了口气，端着盘子走过去坐下。

“梁安早呀！”

端木璇精神头十足，完全看不出昨晚的折腾，小脸在晨光下红扑扑的。她面前摆着堆得像小山一样的食物，煎蛋、培根、松饼、水果沙拉、还有一碗热气腾腾的馄饨。

“早。”

我没什么精神地应了一声，拿起勺子搅了搅酸奶。

我刚舀起一勺酸奶送到嘴边，端木璇就放下筷子，身体微微前倾，双手按在桌沿上，小脸绷得紧紧的，眼神异常认真地看着我。

“梁安！趁着浅浅也在，我得给你立几条规则，今天拍摄期间，必须严格遵守！”

“噗…”

洛浅浅差点被咖啡呛到，忍俊不禁地放下杂志，饶有兴致地看着端木璇。

我举着勺子的手停在半空，一脸懵：“纳尼，什么规则？”

“对！”端木璇用力点头，竖起一根手指，“第一条，今天拍摄期间，你必须和柳辞同学保持距离，至少…至少三米以上！” 她强调着“三米”，眼神里带着不容置疑的警惕。

“……”

这都什么跟什么？

“第二条，你今天的主要任务，就是帮我和浅浅完成视频拍摄，你是我们文学院御用的摄影师，必须听指挥！指哪打哪，不许偷懒！不许抱怨！”

她竖起第二根手指，语气带着“任务重大”的使命感。

我无奈地放下勺子：“行…这个我认。” 毕竟答应过她们的。

“第三条。”她竖起第三根手指，声音忽然小了下去，脸颊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飞起两朵红云，眼神有些飘忽，不敢直视我，“那个…拍完素材之后…你能不能…能不能带我在首都转转？就…就我们…呃…或者浅浅一起也行！”

她飞快地瞥了一眼洛浅浅，又低下头，声音小得跟蚊子似的：“我…我特别想去天安门广场…还想…还想和你在天安门前…合个影留念…” 她最后几个字几乎含在了嘴里。

“噗嗤！”洛浅浅这次是真的没忍住，直接笑出了声。她优雅地用纸巾擦了擦嘴角，眼睛微眯：“诶呀璇璇，这最后一条，完全是你的个人的‘私心’请求吧？跟项目可没关系哦。”

端木璇的脸瞬间红得像煮熟的虾子，恼羞成怒地瞪了洛浅浅一眼：“浅浅！你…你别拆我台！”

我看着端木璇那副又害羞又强装镇定的样子，心里那点憋闷似乎被冲淡了一些。这傻孩子，心思真是藏不住一点。

“行吧行吧，拍完了再看时间。”

我含糊地应了一句，赶紧低头喝酸奶，掩饰自己也有点发热的耳根。

吃过早饭，大家在酒店富丽堂皇的大堂集合。柳辞已经等在那里了，她换了身更休闲但依旧剪裁精良的米色风衣，长发简单地束起，脸上看不出什么情绪。

梁诺和小锦也下来了，两人都换上了轻便的运动装，其中小锦一脸期待。

那辆熟悉的黑色定制客车无声地滑到门口。

柳辞言简意赅：“上午故宫，下午颐和园，晚上带你们去三里屯太古里转转，上车吧。”

众人点头，有序上车。

车厢里，端木璇立刻进入“战备状态”，打开她那个巨大的背包，开始清点道具：小巧的团扇、仿古的香囊、甚至还有两个看起来像模像样的“圣旨”卷轴……“扇子带了…香囊带了…啊！充电宝！齐全！”

她一边翻一边念叨。

洛浅浅则打开手机备忘录，手指飞快地在屏幕上划动，眉头微蹙，似乎在构思着什么。很快，她抬起头，眼中闪烁着精明的光芒，对我和端木璇说：“剧本我大致有了，核心是‘穿越时空的格格奇遇记’，璇璇，你扮演一个活泼好奇、误入故宫的现代小格格，我是你沉稳端庄、熟知宫廷礼仪的‘姐姐’，梁安，你的镜头要跟着璇璇，捕捉她看到新奇事物的反应，比如对着铜缸许愿啊，在空旷的宫道上奔跑啊，还有我们姐妹互动的温馨瞬间，重点突出古今碰撞的趣味感和姐妹情深。”

她思路清晰，三言两语就把一个完整的短视频框架勾勒了出来。

梁诺坐在后排，看着窗外飞逝的首都街景，打了个哈欠：“唉，故宫啊…又去，哥，咱们小时候都去过多少次了？红墙黄瓦，大殿石阶，看来看去都差不多，没啥新意。”

小锦倒是很兴奋，毕竟是第一次来。

车子很快停在了故宫午门外的停车场。一下车，端木璇就像脱缰的野马，瞬间被眼前巍峨的宫墙、巨大的城门和熙熙攘攘的人流吸引了注意力。虽然柳辞带我们走的似乎是团队通道，人少了很多，

“哇！好高啊！好大啊！这就是皇帝住的地方吗？”

她仰着小脑袋，嘴巴张得老大，眼睛亮得像探照灯，完全忘记了洛浅浅的剧本设定，撒丫子就想往人群里冲。

“璇璇！站住！”洛浅浅眼疾手快，一把揪住她的后衣领，像拎小鸡一样把她拽了回来，没好气地说，“剧本，剧本！你现在是个格格，有点格格的矜持行不行？！”

“哦哦！对对对！矜持！矜持！”

端木璇立刻站直，清了清嗓子，努力板起小脸，但那双滴溜溜乱转的眼睛还是暴露了她的兴奋。

“梁安，设备！”

洛浅浅指挥道。

我连忙从背包里拿出梁诺送我的大疆Pocket 3。洛浅浅看了一眼，点点头：“这个不错，小巧方便，拍动态画面稳。” 她转头对端木璇说：“走，先去租衣服，得把行头置办上。”

“租衣服？”

端木璇眼睛更亮了。

“当然，你以为格格穿牛仔裤啊？”

洛浅浅白了她一眼，拉着她就朝附近的古装租赁点走去。

趁她们去换装的功夫，我赶紧调试设备。检查电量，装上防风毛套，主要是故宫风大，调整好拍摄参数，洛浅浅交代了要偏暖色，有古韵感，又把配套的小型三脚架装好备用。

这时，柳辞带着梁诺和小锦走了过来。

“我们先去附近转转。”柳辞对梁安说，目光扫过他手里的相机，“你们拍你们的，结束后电话联系。”

“好。”我点点头，“麻烦你了，柳辞。”

看着她带着两个小姑娘走向另一条路的背影，心里莫名松了口气。暂时不用面对她那强大的气场和昨晚那些沉重的话题了。

过了好一会儿，才看到洛浅浅和端木璇姗姗来迟。

端木璇穿着一身桃红色的旗装，梳着两把头，戴着点翠头饰，脚踩花盆底，小脸被妆容衬得粉雕玉琢，还真有几分俏皮小格格的韵味。洛浅浅则是一身湖蓝色的旗装，妆容更淡雅，气质沉静，真像一位知书达理的大家闺秀。

“怎么样？好看吗？”

端木璇提着裙摆，在我面前笨拙地转了个圈，花盆底差点崴到脚。

“好看好看。”我连忙点头，举起相机，“可以准备开拍了吗？”

“Action。”

洛浅浅一秒入戏，气场瞬间变得温婉端庄。

拍摄正式开始。

按照洛浅浅的剧本和实时指挥，我的镜头紧紧追随着端木璇扮演的“小格格”。

她在巨大的太和殿广场上提着裙摆小跑，花盆底踩在青石板上发出“哒哒”的轻响，仰望着金銮殿，发出夸张的“哇”声惊叹，后来被洛浅浅眼神警告后收敛了一点。

她好奇地趴在巨大的鎏金铜缸边，学着旁边游客的样子往里扔硬币许愿，嘴里还念念有词，被我抓拍到闭眼许愿时虔诚又可爱的侧脸。

在相对僻静的后宫长街上，她拉着“姐姐”洛浅浅的手，指着红墙上的雕花窗棂，兴奋地说着什么，镜头捕捉到两人相视而笑的温馨瞬间。

在御花园的假山旁，洛浅浅优雅地摇着团扇，给她“科普”宫廷礼仪，端木璇则一脸“好麻烦啊”的搞怪表情，制造了不少笑点。

不得不说，端木璇虽然跳脱，但镜头感意外的好，那种未经雕琢的活泼和好奇，很符合她扮演的角色设定。

洛浅浅更是演技派，举手投足间都带着古典韵味。

而我，则像个无声的影子，举着Pocket 3，或跟拍，或定点，努力捕捉着洛浅浅需要的每一个镜头和情绪。

时间在拍摄中过得飞快。

我们从宏伟的前朝三大殿，，拍到相对生活化的内廷区域，乾清宫、交泰殿、坤宁宫，又转到风景秀丽的御花园。阳光从雕梁画栋间洒下，在红墙金瓦上跳跃，宫鸽在蓝天白云下盘旋，古老的宫殿仿佛真的在我们眼前活了过来。

一上午的时间，就在这样紧锣密鼓又有趣的拍摄中悄然流逝。

相机存储卡里，塞满了不同场景、不同情绪的素材。端木璇虽然穿着花盆底走得脚疼，但脸上始终洋溢着兴奋和快乐的笑容。洛浅浅也难得地卸下了学生会会长的架子，沉浸在扮演和创作的乐趣中。

当洛浅浅终于喊出“Cut！上午素材够了。”时，端木璇立刻不顾形象地坐到旁边的石阶上，揉着脚踝哀嚎：“哎哟我的脚啊…这格格可真不是人当的…”

我放下有些发酸的胳膊，看着回放里那些生动的画面，再看看眼前这两个累并快乐着的搭档，心里那份因“沾光”而产生的憋闷感，似乎被这实实在在的、共同努力的成果冲淡了不少。

至少，这个上午，是真实的，是热闹的，是属于我们自己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