叮叮当当——

金属交错的声音,不断回荡在阴暗的深处。

冷色的石砖与不透风的墙壁,让地牢的味道异常难闻。

沉重的镣铐,让苍白纤细的手臂周围布满了乌黑青紫的伤疤,对于瘦削的身形而言,有些过分巨大……

青色发丝的少女低头,摇晃着身体,从冰冷的地牢中站起来,一点一点向着囚笼的门端靠近。

而周围的铁栏杆中,不断地伸出手来,向着这里凭空抓握着什么。

长袍人拿出了一串钥匙,周围的动静便越发地嘈杂。

插入锁孔的钥匙旋转,然后便是机关对位的“喀嗒”声——令人头疼的尖锐声仿佛惨叫,周围的手臂如同海藻般扭动。

青发少女面前的门被打开。

赤裸的双足默默地踏到外面,穿透血肉的锁链叮叮作响。

旧的伤口被撕烂,新的血液开始流淌。

最后确认一眼后,长袍人便一言不发地转身,向外离开,青发少女拖着镣铐,亦步亦趋地跟了上去。

留下身后无数的手臂与铁栏。

*

*

向外的光线,豁然间增强,流动的空气结结实实地打在了她的脸上。

青发少女痛苦地闭上眼睛,只能睁开一条缝,拼命地想要看清前方的身影。

金色的眸子因为久不见光而被灼伤,头部沉重和眩晕。

耳朵里传来清水的声音,脚下则是平整的道路,周围尽是行色匆匆之人。

长袍人一言不发地带着她经过了那座熟悉的圣女像,穿过修剪有致的绿化带,推开教堂的大门。

吱呀——

一道身影背对着两人,正站在教堂的深处,低头。

是妈妈。

“大人。”

“辛苦了,尽早结束吧。”

长袍人点头,退出。

大门被关上,教堂深处,那人轻轻转过头来,推了推脸上的眼镜。

她对着青发少女招了招手。

青发少女张了张嘴巴,干涸的喉咙里蹦出了破碎的词语。

“妈……妈……”

“我说过了,别这么叫我。”

研究者装扮的【妈妈】冷声,让青发少女的声音噎住。半晌,她微不可察地点了点头。

“23464号,过来。”

青发少女闻言,拖动着沉重的镣铐,一边撕裂着伤口,一边摇摇晃晃地走向【妈妈】。

靠近后,她看了看那副熟悉的面容,动作有所停缓。

“坐下。”【妈妈】道。

青发少女乖乖坐在了石椅之上,镣铐也就此静止下来。

整个教堂变得异常安静。

“这个世代快要结束了。”

【妈妈】突然道。

没有等青发少女回过神来,【妈妈】便自顾自地继续讲了下去。

“这个世界……若是无法接受死亡,便会带来污秽。而污秽会反噬死亡,将其化作秽鬼。”

“原本创造出你们,就是为了防止这一点的。由你们去带走将死之人,清理秽鬼,保障和平。”

“但是,原来人造生命体也会变成秽鬼……”

【妈妈】的声音,听起来心情复杂。

是吗……原来自己也会变成秽鬼啊。原本以为这是人类的专属。

青发少女这样想着。

“你们变成的秽鬼,要远比人类本身会成为的秽鬼强大。”

“若是一个污秽化了,便要投入千个,百个去剿灭——而在此之中,又会产生更多的秽鬼。”

“已经来不及了……比人类承受了更多黑暗的你们,会在这一次全力地摧毁人类吧。”

“这一次,是人类输了。”

【妈妈】的声音,不知道为何,听起来有些悲凉。

青发少女这样想着。

“派遣出去的生命体有一半以上失联,战火已经反方向烧到这里了……抓紧时间将你们清理掉,防止产生更多的祸端,这就是我们现在要做的。”

【妈妈】在青发少女的面前站定,然后慢慢蹲了下来。她身上的大袍子被毫不在意地拖在地上,沾染上尘埃。

她低垂着视线,将手轻轻地放在了青发少女四肢上穿刺的锁链之上。

伤口被带动所产生的痛感让青发少女下意识地颤抖,不过相较于这点感觉,她更多是无法思考的混乱。

她看着【妈妈】的手,轻轻拂过自己的伤口,一种从未有过的感触自心底生出,痒而轻盈。

金色的眸子里,十字架一般的白色十字图案在缓缓颤动。

“塞琳娜……妈妈对不起你。如果早一点知道拯救不了任何人的话,妈妈宁愿和你一同死在那个夜晚。”

【妈妈】轻声道。

温热的眼泪,突兀地掉在青发少女沾满污泥的大腿上。

“妈……妈……”青发少女歪着脑袋,瞪大无机质的眼睛。

“住口!!我说过你不准这样叫我了吧?不要,不要伪装成她了……不要用她的语气说话……!”

【妈妈】的声音变得尖锐,扬起手来,青发少女马上做出缩起脑袋的动作,默默等待巴掌落下。

可良久,这巴掌也没有落下。

她金色的眸子,看着【妈妈】那恍惚的表情,以及悬在空中的手。

【妈妈】慢慢将手放了下来,叹了一口气。

“塞琳娜……”

她将青发少女双手双脚上的枷锁熔断,然后站起身来。

“你是特殊的,若是你化作秽鬼,人类将永远无法获得真正的安宁。所以妈妈,只能再一次……再一次杀掉你。”

青发少女抬起头,看向已经站起身子的【妈妈】。

制约的枷锁已经取下,如果青发少女想,随时都能够动用自己的力量。

选择吧。

血肉扩张的声音,正从她的手脚破洞处传出。巨大的黑色身影缓缓出现在了青发少女的身旁,手持长剑,低头不语。

【妈妈】从一旁的角落里,取出了事先准备好的长剑,看也不看那道黑影一眼。

青发少女仍然乖乖地坐在石椅上,没有动弹,看着【妈妈】手中的长剑,越来越近。

两人对视着,过了很久。

窸窸簌簌的声音从四面八方传来,若是向周围看去,似乎能看见无数的黑影正在乱动。

“你不挣扎吗?”

青发少女摇了摇头,闭上了眼睛。

冰冷的长剑插入心脏,周围的一切怪异和扭曲都瞬间消失。

*

*

一瞬间,又或是数百年?

漆黑,又或者说是无颜色。一切都模糊而无比地清晰——塞琳娜的自我,被困囿在自己小小的躯体之内。

她无数次思考着。

没有【妈妈】,没有教堂的话,自己还有哪里可以回去?

连死亡都不被允许的世界,或许自己也会在不久之后,永远地化作秽鬼。

所有的外在都枯萎着,所有向外的枝丫都开始断裂和坍缩。

她如同刚诞生一般蜷缩起来,静静沉睡在体内的一个小点之中,等待苏醒。

*

*

教堂深处的正中央,已然被开花植被所侵蚀和攀附——破碎玻璃与坍圮墙壁所射进来的光线,构成了昏暗却又奇异的色彩。

而纯白花瓣所包裹之下,一名身着破烂长裙的少女正悄无声息地瘫坐在石椅之上,仿佛陷入永眠一般,紧闭双眼。

青色的发丝,以及不似人类般的精致面孔,让一切都显得如同虚幻一般。

倘若此处有视线,马上便会被另外一物夺去,自然而然地向下并定住。

那是一柄长剑,看上去也是夺走对方生命的物品。

在死去少女的心脏处,插着一把一眼非俗的华丽长剑,溅起的鲜血将周围都染上了黑红色的血污,将她死死钉在原地,宣告着死亡。

除此之外,没有任何的伤痕。

微风吹拂过那玩具般尸体的发丝,微微颤动。

连建筑都开始腐蚀的岁月,在破壁之上投来的皎洁月光中,她就像即将获得新生一般,熠熠生辉。

*

*

数万个日夜流失着。

*

*

…………

……

.

直到有一天,胸口破了一个洞。

然后,光透进来。

更多地。

一开始只是吸力。

如同潮水奔涌和旋转,她沉入体内的意识宛如被抽离一般地迅速上升到了头顶——被禁锢的力量重新开始回到体内,血肉蔓延着,生长着。

树叶摩擦出不存在于现实的风声,光暗交织出黑白的画面,然后又开始闪烁着在头颅中垂挂下枝叶。

那些盘根错节的网,重新编制到了身体的每一处肌肤。

她的睫毛颤动了一下,随即,金色的十字在猛然间睁开的眸子里凝为实状!

扭动的脖子传来咔哧的声音。

断裂而复原。

这正是她无法死去的诅咒。

苏醒了,这代表着……

和【妈妈】约好的时间,结束了。

她体内的“影子”们开始蠢蠢欲动,如同大梦初醒。

——久违地出来放松一下吧,大家。

塞琳娜这么想着,于是,趁着夜色正浓,没有任何人能够看见她的脚下,那如同恐怖实质般游动和扭曲的黑暗。

宛如鱼儿般自得的人影,脱离着塞琳娜的身体,开始在周围肆意地生长起来,并化作人形。

而这时,她的思绪终于与身体同步。

她看向面前的人影,看向近处那人,手中带血的华丽长剑,上面仍带着新鲜的、自己的血液。

“现在,是什么日子?”

塞琳娜开口,并打心底为人类没有灭绝而感到疑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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