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唇瓣温软,带着初秋夜晚的微凉和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像一片羽毛,轻轻落在我的唇上。时间仿佛在这一刻被无限拉长,耳边只剩下虚拟星空中遥远的背景音和我自己骤然放大的心跳声。

这触感…太熟悉了。

瞬间将我拽回了那个冰天雪地的温泉乡。同样的温软,同样的决绝,在绝望的黑暗里,她用这种方式试图唤回我即将涣散的神志。只是这一次,没有刺骨的寒冷和死亡的威胁,只有钟楼顶层的静谧和头顶流淌的浩瀚星河。

震惊像电流般窜过全身,我僵在原地,甚至忘了呼吸。

直到她微微退开,那双总是盛满笑意或活力的眼睛,此刻却盈满了水光,带着前所未有的认真、羞涩,和一种豁出去的勇敢,直直地望进我的眼底。

然后,我听到了那句如同惊雷般的话语:

“梁安…这…是我的第四十九次告白。”

四十九次。

这个数字像一块巨石,狠狠砸进了我混乱的脑海。

唇上残留的温热还在灼烧,大脑却不受控制地开始疯狂倒带,那些被她称为“告白”的瞬间碎片,如同被惊起的鸟群,呼啦啦地纷飞出来。

第一次,篝火晚会的可乐瓶。她顶着晒红的小脸,眼睛亮得惊人:“哇塞,梁安,你人还挺有意思的!我…我好像有点喜欢你了!” 我只当是小姑娘起哄,笑着摆手说她别闹了。

第十二次,图书馆的便利贴。她悄悄探过头,画着加油小人的纸片下压着一行小字,“你专注的样子,真的很帅。” 我满脑子逻辑题,头也没抬,说了句谢谢,放那儿吧。

第二十六次,食堂的餐盘旁。她叽叽喳喳半天,突然压低声音:“我告诉姨姨家的妹妹,说以后找男朋友就找你这样的!” 我差点呛到,说她吃饭都堵不住嘴。

第三十五次,梁诺演出后台的小星星。端木璇累得小脸红扑扑,飞快塞给我一个叠好的星星:“今天看你为妹妹骄傲的样子…我又…更喜欢你一点点了!” 我当时正在想别的事的事,心不在焉地“嗯”了一声……

一幕幕,一次次,每一次,她都像只莽撞的小兽,毫无预兆地撞过来,捧着一颗滚烫的心。每一次,我的反应都如出一辙,或无视,或敷衍,或无奈地当作玩笑,偶尔心里会泛起一丝涟漪,也迅速被理智或当时更沉重的心事压下去。

拒绝,似乎成了我面对这份汹涌感情时,唯一熟练的防御机制。

第四十九次了。

我几乎能听到自己即将脱口而出的声音:“端木,别这样…”,“我们只是搭档…”,“我现在真的没心思想这些…”,这些话在舌尖滚动,像演练过无数遍的台词,试图再次为这段关系画上安全的省略号。

然而,就在我张了张嘴,准备筑起那道熟悉的墙时。

端木璇却先一步,长长地、轻轻地舒了一口气。

她脸上那种豁出去等待审判的紧张和期待,如同潮水般迅速退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奇异的平静,甚至…嘴角还扬起了一抹近乎释然的、带着点自嘲的浅笑。那笑容澄澈得惊人,仿佛早已洞悉一切。

“好啦~”她的声音带着亲吻后特有的微哑,却异常清晰,打断了我的酝酿,“你不用说了。”

我喉咙里准备好的词句瞬间卡住。

“我…大概猜得到你要说什么。”她微微低下头,鞋尖无意识地蹭着光滑的地板,嘴角依旧挂着那抹“果然如此”的笑容,“‘端木,别这样’、‘我们只是搭档’、‘我暂时不想考虑感情’…对吧?”她抬起头,大眼睛里没有预想中的泪光或控诉,只有一丝淡淡的、近乎了然的无奈,“这些话,我耳朵都快听出茧子啦。”

她顿了顿,目光坦然地迎上我错愕的眼神,语气轻松得像在讨论明天的天气。

“所以,这次…我就不期待你给我什么答复了,反正…结果也不会有什么不同。”她耸耸肩,努力做出轻松的样子,但微微蜷起的手指还是泄露了那份失落,“我只是…只是想告诉你,把我现在的心情,完完整整地、用这种方式告诉你一次。仅此而已。”

她的声音低了下去,带上了一丝小心翼翼的恳求:“梁安,你可以继续拒绝我,可以像以前一样…当作没听见,但是…但是能不能…不要因为这样,就讨厌我?不要…躲着我?”

她仰起脸,眼神里带着一种近乎卑微的希冀,像一只害怕被遗弃的小动物。

我的心,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紧了。

酸涩、愧疚、还有一股强烈的自我厌恶感猛地涌上来。我看着她强装的笑脸,看着她眼底那抹小心翼翼的脆弱,那些准备好的、冰冷的拒绝词句,忽然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了。

沉默在星光的流转中蔓延了几秒。最终,我只是伸出手,带着一种连自己都未曾察觉的、近乎叹息的温柔,轻轻揉了揉她柔软的发顶。指尖穿过发丝的触感,带着一种笨拙的安抚。

“傻瓜。”我的声音低沉沙哑,“我怎么会讨厌你?”

我收回手,看着她的眼睛,努力让自己的语气显得认真而诚恳。

“你很好,真的很好。像个小太阳,总是充满活力,真诚又善良。” 我顿了顿,似乎在艰难地组织语言,“只是…现在的我,脑子里真的…很乱,学业,考公,未来,还有…家里的一些事,都堆在一起,感情…对我来说,可能真的不是时候。”

我深吸一口气,像是在许下一个自己也觉得虚无缥缈的承诺。

“给我一点时间,行吗?等我把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都理清楚,等我…真正想明白了。我会…给你一个答复的,一个认真的答复。”

说出口的瞬间,我就在心里狠狠唾弃自己:梁安,你他妈真是个混蛋,这不就是标准的渣男话术吗?用“以后”、“考虑”这种虚无缥缈的绳索,吊着一个女孩纯粹的心?你明明给不了她想要的答案,却还要装出一副情非得已的样子,真是虚伪。

这股强烈的自我厌恶感让我烦躁不堪。

端木璇听着我的话,眼睛里的光芒明明灭灭,像风中摇曳的烛火。

最终,她还是用力点了点头,脸上重新扬起一个笑容,虽然那笑容深处,依然藏着一丝挥之不去的失落,但更多的是理解和一种认命的坦然。

“嗯!我懂的。”她声音努力维持着清脆,“那…我们下去吧?好像要关门了。”

离开天文台,走下钟楼旋转楼梯时,气氛沉默得有些压抑。校园路灯在梧桐树叶间投下斑驳的光影,将我们的影子拉得很长,我能感觉到她刻意放慢的脚步,以及那刻意避开我视线的侧脸,一种说不清的沉闷压在我们之间。

一路无言,直到走到女寝楼下。

橘黄色的灯光温暖地笼罩着宿舍楼门口。刚走近,就看见一个熟悉的身影抱着几本书从里面出来,是洛浅浅。

洛浅浅的目光精准地扫过我和端木璇,尤其在端木璇那明显还带着红晕和心事的脸上停留了一瞬,嘴角立刻勾起一抹“我懂了”的、极其促狭的笑容。

“哟~梁大律师!”她拖着长腔,语调戏谑,“这么晚了还亲自护送“你家那位”回寝啊?啧啧啧,真是…情深义重,如胶似漆呐~”

她把“你家那位”咬得格外重,眼神在我们之间暧昧地打转。

我被她看得浑身不自在,刚想开口解释“不是你想的那样”,身边的身影却像只被惊动的小鹿,猛地窜了过去。

只见端木璇飞快地冲到洛浅浅身边,一把挽住她的胳膊,同时用身体巧妙地挡住了洛浅浅探究的视线,嘴里语速飞快地嚷嚷:“浅浅!你别瞎起哄,我们就是搭档而已,刚做完游戏任务回来,走走走!快回去!我有个好东西给你看!”

她一边说,一边不由分说地推着满脸看好戏笑容的洛浅浅往楼里走,还不忘回头飞快地对我喊:“梁安,我回去啦!路上小心!拜拜~”

那眼神里,分明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维护和“交给我搞定”的急切。

我看着她们消失在宿舍楼门禁后的身影,洛浅浅那调侃的笑声似乎还在耳边回荡。我站在原地,夜风吹过,带来一丝凉意,也吹散了刚才那点混乱的心绪,只剩下沉重的疲惫和挥之不去的自我唾弃。

转身,拖着灌了铅似的双腿走向自己的寝室楼。

推开寝室门,室友林叙白戴着耳机在峡谷厮杀,头也不回地指了指我桌子:“老梁,你的!咱们会长派人送过来的。”

我目光落在书桌上那个突兀的、印着学校超市logo的大号塑料袋上,什么东西?带着疑惑走过去,拉开袋子。

两条醒目的红色硬壳“中华”香烟!就这么大剌剌地躺在里面!香烟下面,压着一张折叠起来的A4纸。

一股极其不祥的预感瞬间裹挟住了我。我拿出那张纸,手指有些僵硬地展开。

纸上打印着冰冷的通知,落款处是一个我无比熟悉的签名。

梁安同学:

因本人(法学院学生会会长 陈橙)家中突发急事,需即刻返乡处理,请假时间预计两周(9月28日-10月11日)。

经学院团委研究决定,在此期间,由你(梁安)暂代法学院学生会会长一职,主持学生会全面工作。

相关文件及工作交接清单已发送至你的微信账号,请查收并尽快熟悉。

国庆汇演在即,诸多事宜亟待处理,辛苦啦!帮兄弟一个忙!

另:两条烟是之前活动剩下的经费买的,算是我个人一点心意(别嫌弃),压力大的时候提提神。

陈橙

轰!

我眼前猛地一黑,仿佛脚下的地板瞬间塌陷,整个人直直坠入一个深不见底的冰窟,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死死攥住,连呼吸都停滞了。

暂代会长?!主持全面工作?国庆汇演在即?

我低头看看那两条刺眼的红中华,又看看那张轻飘飘却重若万钧的纸条……

学业、考公、鹿柠的算计、柳辞的困境、端木璇的感情债……这些还没理清的乱麻之上,又轰然砸下一座名为“代理会长”的泰山。

一股强烈的、混合着荒谬、绝望和“老天爷你玩我”的悲愤感,如同火山岩浆般直冲天灵盖!

感情和生活的双重泥沼还没爬出来,现在工作的大山又当头压下?

这日子…真他妈没法过了!

上一章目录下一章
切换电脑版  返回顶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