留着大胡子的中年男人凑过来看了眼，笑着摸摸女孩的脑袋：“这个啊，叫化石。是流传了很久很久的石头，比如说你看上面这条鱼，是活在几亿年前的远古生物呢。”
“几亿年？那岂不是比爷爷的爷爷的爷爷的爷爷还有大好多好多----”小女孩瞪着小小的眼睛，“那爸爸，我可以养这条鱼么？要不要给它造一个鱼缸当新家么？”
“不需要鱼缸的，这条鱼已经死了很久了，你可以简单把化石理解为----棺材，能够保留这个鱼身体的棺材。”
“棺材？是奶奶去年睡觉的那个特别窄特别小的床么？”女孩眨眨眼睛。
父亲拍了拍女孩肩膀：“是的，每次你想念奶奶，不都会去那张小床旁边找她聊天么？它是提醒你奶奶睡觉的地方，是咱们一家记住奶奶的地方。就像这块石头一样，是这条鱼一直睡下去的床。”
父亲离开了，小女孩盯着那块石头翻来覆去地看。她突然感觉眼角似乎闪过一道光芒，抬头一看，却是一只奇怪而美丽到近乎无法描述的生物悬浮在半空。
“我听见了你内心的声音，我听见了你的渴求。想必你一定有想要实现的愿望和憧憬吧？”
“爸爸快看，有一只超大的七彩蝾螈在我面前开口说话了！”小女孩用手指过去蹦蹦跳跳道。
“我不是蝾螈，我是精灵龙呢，”对方眨了眨那如同玛瑙般璀璨的大眼睛，“而且不需要叫你爸爸呢，他是看不见我的。”
“所以你是童话书里提到的精灵嘛？你的声音真的真的很好听呢。”小女孩歪着脑袋。
“可以这么类比，而且能够满足和实现你的一个愿望呢，任何愿望都可以哦。”
精灵龙悬浮在半空，声音清脆而带着回音。
“所以，和我签订契约，成为魔法少女吧！”
小女孩摸摸下巴，思考起来。
“你好像在犹豫？不用担心，我可以满足你的任何愿望。”
“我的确是有很多愿望呢，比如说希望能够再一次吃到奶奶做的果仁蜜饼和杜格酸奶，希望能够和爸爸妈妈一起搬到更大的家里，希望我的邻居小阿克江的感冒能够尽快好----但是爸爸也说，愿望是一定要自己动手去做才能实现的，求助其他人是不会有效果的。”
“很奇怪呢，你是我见到的第一个没有立刻许愿的女孩。”
精灵龙的眼睛如同一旁汩汩流动的小溪般清澈，它的眼神里似乎多了份不解。
“我只是来为你满足一个愿望而已——比如说吃上你奶奶亲手做的果仁蜜饼和杜格酸奶。你的奶奶已经长眠于地下，无论怎么努力也不可能让她起死回生。但是我可以，只要你向我许下那个愿望，我就可以立刻让奶奶返回到你身边呢。”
“但是爸爸说，奶奶已经很累了，让她好好休息就可以了呀——”
小女孩歪着脑袋，然后眼睛亮了起来：“对了，其实呀，我现在已经能够做出比奶奶更好的果仁蜜饼了，足足用了半年时间去练习呢——今天晚上家庭聚会的甜品就是我负责的，要不要一起来吃点？”
……
“的确是非常美味的果仁蜜饼，谢谢你。”
深夜，山间小屋三楼，精灵龙趴在小女孩卧室的窗沿上，面前是干干净净的盘子：“从未有过女孩邀请我吃过东西，你的好意让我陪感温暖。”
“你喜欢就好~”小女孩的眼睛弯成月牙，“爸爸说我已经完全学习到了制作果仁蜜饼的精髓所在，而且每次都会全身心投入到烘焙当中，他说，只要我还能做出好吃的果仁蜜饼，再学会怎么制作杜格酸奶，奶奶就相当于一直陪在我们身边呢。”
她捧起沙滩上捡到的化石，小心翼翼放在书架中央。
“你确定不许愿望么？”精灵龙转头看向小女孩，“你的爸爸教导你一切都要依靠自己的努力和汗水去换取，但如果能够走上捷径，或许就能更早梦想成真呢。”
“嗯——”小女孩转着眼珠子，“你说过只能许一个愿望对吧？”
“嗯哼，可不能贪心呢。”
“那我可以先存着这个愿望么？现在的话，有你陪在我身边说话就可以啦~”
小女孩灿烂笑着，随后挤了挤眼睛：“那可不是一个愿望哦。”
“当然可以，精灵龙的使命便是为被选中的女孩服务，满足她们内心的渴求。在那之前我会一直陪在你身边。”
……
“作业真的好难哦——”
躺在床上的小女孩盯着手机里的题目，默默叹了口气：“要是能够有一键解决所有作业的机器该有多好欸。”
“我可以变出来呢，”趴在床铺另一端的精灵龙用尾巴拍了拍床铺，“只要你向我许愿，和我签订契约成为魔法少女就可以了呀。”
“但爸爸说，要做个诚实的人，用脑子想出答案，而不能靠作弊呢。”
小女孩噘着嘴：“有点怀念以前上山下河的时光了——你们精灵龙是不是也需要上学呀？”
“从未有过类似的记忆呢，我自出生后就被赋予了唯一一项使命，那就是向被选中的女孩传递魔法，和她们签订魔法少女契约。”
“你签了多少个女孩子呢？她们许了什么愿望，现在也在世界各地活跃么？”
“大概八个左右，上一个和我签订契约的女孩是六十三年前，在刚果，她的愿望是希望失业的爸爸妈妈能够重新找到工作，好一家人度过饥荒。”
“六十三年？？哇原来你能活那么久呀——”女孩吐了吐舌头，“她现在一定还在那个国家和爸爸妈妈一起开心快乐生活着吧？”
“我们在签订完契约后，通常过一段时间便会离开，再也不会同女孩相见。我也希望她能继续好好生活呢。”
“感觉精灵龙的生活一定会很有趣呢，去那么多地方，见那么多不同的人----”
女孩用手指点着屏幕做选择题。
“话说刚果在哪里来着的？坏了，老师明明在课堂上说过的。”
“这里呢。”精灵龙伸出尾巴指着屏幕上的地图。
……
“唔……我觉得我好像恋爱了……”
已经初长成的女孩趴在床上，用枕头蒙住脑袋。
“对方一定是很帅气的男孩吧？”精灵龙悠悠然喝着杜格酸奶。
“其实是个女孩子呢……”女孩声音很低很细，脸色红扑扑的，“她是从安卡拉搬过来的，那头卷发真的真的好漂亮，眼睛明亮得就像是红河那样，每次和她说话都会感到心跳加快……”
她的眼睛暗淡下去：“但这或许只能想想吧，她是土耳其人，爸爸说一定要警惕土耳其人，因为他们当中很多都对我们库尔德人并不友好。”
“需要愿望帮忙么？我可以允许你们之间毫无阻碍地在一起呢。”
“不用了，我们只是陌生人之间的关系，只是偶然在夏令营里认识的，突然让她喜欢上我，一定也会给她带来很多困扰吧。”
女孩摇摇头，随后看向自己的书架，那里已经放满了各种各样的小化石，都是她利用周末和假期四处奔波采集的。
“爸爸说，如果想要和心爱的人在一起，首先就要想办法博得她的好感。”
她来到书架前端详着那些化石。
“那个夏令营是和恐龙有关的夏令营，我们一起见到了很多很多有趣的化石，那个女孩似乎对化石也很感兴趣，她说那些记载着以前那些生物曾经存在过的最后证据，也很认可我把它们称作为睡觉的床和棺材。我们一同聊了很久很久——或许，如果能够想办法送给她一颗稀有的化石，她一定会很开心吧？”
……
“爸爸，不要！”
女孩哭喊着想要阻止，但男人已经和其他人一同冲了上去，一发催泪瓦斯弹在人群中爆发，呛得女孩眼泪直流。
“各位市民们，这只是一次正常的集体搬迁行动，”双足机器人上的高音喇叭反复播报着同一条广播，“请你们保持冷静，携带必要的生活物资，通过卡车转移。”
“你们分明就是在歧视我们库尔德人！”男人怒吼着，“你们从来没有把我们当人！”
“我们世世代代生活在这里，我们哪里也不去！”另外一个老人大声嘶吼，他的发言博得一片欢呼。
“这是为了国家安全着想，”一名军官大声呼喊着，“新苏联的间谍正在渗透咱们的社区，为了防止更多的恐怖袭击，必须将你们转移到更加安全的地带。”
“净是扯淡，你们一直在抓捕我们的领居、亲人、朋友，现在还要把我们赶出我们的社区，我们绝不容许！”
“我们和新苏联一点关系都没有，是你们在强行血口喷人！”
人群和警察爆发激烈的冲突，女孩跌跌撞撞逃出人群，躲在安静的角落里瑟瑟发抖。
“为什么会这样……我们究竟做错了什么，为什么现在要把我们赶出这里……”
“人类千万年来都在重复着同样的循环呢。”
精灵龙在一旁飞着，并没有拍打翅膀。
“上上位和我签订契约的女孩也是面临着一场可怕的bao乱，所幸她在成为魔法少女后很快就解决了那场悲剧，挽救了很多人——你现在也有这样的机会哦，只要你现在许下愿望。”
“可是，爸爸说过，我们和他们之间的事情很复杂很复杂，这样的悲剧已经上演不止一次了，而且以后恐怕也会越来越多……”
女孩攥着小拳头，她的背包里装满了化石，都是她一定要带走的珍贵物件。
“如果没有办法真正意义上解决我们和他们的问题，就算今天的混乱能够消散，恐怕以后类似的悲剧也会重演吧？精灵龙，你能告诉我什么样的愿望能够真正意义上解决这一点么？”
“我只负责满足你的愿望呢。”
数个月前，少女试着将愿望的事情告诉爸爸——男人将她的说辞当做是一个美好的童话，也借机和她讲述了一些，库尔德人和土耳其人那浓郁到难以化开的恩怨。
“爸爸说，只是许诺世界和平的愿望是没有用的，因为如果最根本的问题没有解决，只会很快就再度陷入混乱……”
枪声和人群的尖叫同一时间响起，女孩猛然转过身去，军队换上了真正的子弹，向着冲击的人群开火。男人的胸膛被一颗子弹穿过，软绵绵栽倒在混乱的人群中。
……
女孩坐在临时搭建的棚房里，双目无神，她怀里搂抱着一盒小小的骨灰盒，是她爸爸的骨灰盒。
“是我的错么？精灵龙？如果我早点许下愿望，早点变成魔法少女，或许爸爸和其他的叔叔阿姨们是不是就不会死了？”
今天的夜很安静，精灵龙没有出现，同时失去了父亲和每天晚上陪伴她说话的朋友，女孩的内心空落落的。
“是神明因为我的犹豫在惩罚我么？如果我能早点许下愿望，或许就根本不会像现在这样，被赶出家园，失去了爸爸，还有那位精灵龙朋友……”
“我在这里。”
精灵龙重新出现在房间里，然而它的身上却多出了一道撕裂开来的创伤口，那鲜艳的七彩鳞片伤满是嫣红色的鲜血。
“你……你受伤了！我、我马上就来帮你包扎！”女孩吓了一跳，急急忙忙翻开书包寻找急救箱。
“不用了，我的伤不是人类的治疗手段能够医治的，谢谢你的好意。”
精灵龙摇摇头，它的声音依旧空灵，它的双眼黯淡无光。
“可是究竟是什么样的人，会将如此漂亮的你变成这个样子呢……”女孩眼中满是心疼和不忍。
“人类之间亦存在不懂感恩，恩将仇报的悲剧，我们也无法幸免。”
精灵龙趴在床上，摇摇已经断掉的尾巴。
“我可能撑不了多久，如果想要许愿，现在就是你最后的机会呢。”
“别管我的愿望了，你还是好好休息下吧……”
女孩把床铺让了出来：“我已经失去我的爸爸了，我不想再失去唯一陪伴我身边的朋友了。”
“我只是一名信使，肩负着和你们签订契约的信使而已……”精灵龙头顶的麟角摇摇欲坠，“但还是感谢你将我……视为你的朋友。”
“你会活下来的，你毕竟是精灵龙呀，有着魔法能力的精灵龙呀！”女孩失声抽噎。
“没有什么生命是永恒的，无论是精灵龙还是魔法少女，都有寿终正寝的那一天……对我而言，只是这一天无限体现了而已。”
精灵龙依偎在女孩怀里，声音愈发虚弱。
“我、我如果许愿让你和爸爸他们复活的话，一定就没问题了吧？”
“我跟在你身边十年了，你还是老样子，一慌乱就容易六神无主。忘记你先前的想法么？那希望从根源解决问题的想法？”
女孩低着头，眼泪一滴一滴滑落。
没有什么是永恒的，奶奶离开了，妈妈离开了，爸爸离开了，叔叔阿姨老师同学们也都离开了很多，现在就连精灵龙也要离开了……
“不，不对，有一样东西是永恒的，就算人已经离开了，它依旧存在！”
她猛然抬头，双眼炯炯有神。
“我知道我的愿望应该是什么了，我的愿望是……”
从第一次遇到精灵龙过去了足足十年，她终于说出了自己的愿望。
“原来这就是你的愿望么，我明白了，那么----契约成立。”
精灵龙的身体开始消散，它挣扎着抬头，最后一次看向女孩：“在我离开之前，最后也再送你一份礼物吧，我的朋友，秋曼。”
说出最后一句话后，它的身影化为无数光点消散在空中，直留下一具龙型的头颅，安安静静躺在床铺的正中央。
那是精灵龙的头骨，也是隶属于精灵龙的化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