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上车,有人下车,列车总是有慢有快,有缓有急。
“你看你看——是不是他?”
“——嗐,绝对不是,多半又是个装模作样的小娃娃!”
“也是!那个人有没有都悬!”
艾彼仍然站在那儿,挎着一个单肩包,背着一把尤克里里,一句话也没说,上车来这么久也没说一句话,看上去倒仍是一个成长中地少年,还不太高。但身上却总散发出一股沉默孤独又让人无法接近的冷漠气质。
可能也有他腰上那两把刀的原因——车站并没有查这个,艾彼也并不知道车站原来是会查这个的。
单,无论是哪种原因,他都是一个人站在那儿,披了件明显和他身高不符合的灰色大衣,从上车的几个小时间一直站在那儿,几乎连动都没有动一下。
“……”无论人们如何议论自己,他也都在那里站立着,不回头,也不说什么。
人们唯独见他有反应,就是在车上有什么歌开始放的时候,往往是到了哪一个站点。
但除此之外,这好像有些装模作样的小少年——就只是站在那儿,其余的什么也没干了。
“……”
哈。
也是吧,满是陌生人的闷热世界,人们也不常抬头,哪怕抬起头,也不会看见黑夜。
这儿灯火通明,暖和得也用不着他再戴红围巾。
“……”
地下城的列车到了最后一个站点,终于长久地停下。
艾彼感到它一路来也真是十分辛苦了。
但…怎样都好,以后就不用担心了。
他没被人群裹挟,最后一个走出列车,他抬起头——
霓虹,投影,大屏幕,高立桥,纵纵横横铺满了全眼。
到了,他旅途的终点。
到了,星星的不夜城。
到了。
——影院·上
他之前也不止一次地听说过影院城内的样子了,说是黄金街啊,宝石雕灯,说是天花板有星星啊,还有人说太阳就在影院城!各种各样的说法,千奇百怪,什么都有。
自己也曾为了其中一两种说法对影院城无比痴迷,心里盘算着一生中总有一天要亲自去那里逛一逛看一看。
现在呢,自己真的亲自来了。一个人。
结果呢,艾彼的第一印象就是:繁荣,热闹,人很多,也很吵。路上能碰见许多没见过的新东西,他也顶多看上一两眼。
歌,画,展览和服装什么的应接不暇,还看见一个预告上放着一个三、四米的机甲,被一个长的很像夏特的人驾驶着,好像在跟夜魔什么的战斗,最后放出来一句:
“支持我们,和守夜人一同赢得光明未来!”
这广告他在大街上见过不下四次,还有一个是实体的,边上聚了不少人。表演结束后纷纷鼓掌,有一些衣服上画着那个机甲或者“夏特”的人,举着闪着灯的牌子,格外兴奋,演员干了什么就疯狂尖叫起来。
艾彼不明所以,于是他立马离开,还被涌动的人群阻了一会儿去路。
除去这些之外,这城市似乎就是一个普通的城市了,也并不像大家说的那样。
不过有些事倒是也挺出乎意料的。
比如说琳达,他一路上听见不少人谈琳达,也听列车的广播放了半路的琳达,虽然中途后就换人了吧。所以他以为要找到琳达很容易,结果,甚至连几个高大建筑的大屏幕上都全都挂着另一个黄头发女生,他半天也没看见琳达在哪。
再比如说,着装打扮。艾彼也知道刀不让随便带,但一路来,人们反而越来越不在意自己腰上的刀了——虽然背大叔的大衣遮盖住,但也仍是能看见刀柄的。他一路来甚至还见着几个和自己差不多打扮的人,他们就是没包没尤克里里。
艾彼带着好感上去问了几句他们是不是守夜人,结果呢?
看起来大年纪的说自己是,问艾彼想不想听自己的故事,但他连拿刀的姿势都不对,年纪小的说自己不是,还反问自己是不是也是那个俱乐部的成员。
他们都不是真正的守夜人。
艾彼于是又沉默下来,孤身一人行走于人海中间。
他听有人看向自己,轻笑一声说:“像模像样的!”
他听有人撞到自己,带点关系问:“谁家的孩子?”
人们都身着五颜六色的衣服,向左向右,往前往后,朝着这大城市的四面八方,朝着这星光之城的各个角落流走、散去了。
艾彼做不到在人海当中驻足停留,因为人们似乎都行色匆匆。
年长的,年幼的,成熟的,幼稚的,男的,女的,人们都有自己要去的地方,都这样明确,都有自己要去做,要去完成的事情。
艾彼呢?艾彼回想起自己来这里的目的,他来到这里当然也有自己要完成的事情。
但人们都不信,人们听了之后会疑惑,接着对视,最后开怀大笑,只留他一个人带着难堪和不解,半张着嘴,有些错愕地立在那里,就像许多年前自己与人们谈起太阳时那样。
他们都告诉自己——别白日做梦啦,快回家去吧!
但自己现在…唯一能做的……也只有去找她了,也只有去找那个红发的女孩了,除此之外,自己已经没有任何想做要做,想去要去的地方了。
人们听了之后,却笑得更大声了。
他也便又沉默下去,不再记得他们后续的话。
……
回过神来的时候,自己正坐在一个公园的长椅上,手里捏着一枚硬币。不是他的。
他抬起头望着天花板,自己分明已经不在地面上了,但现在却好像更加生活在那一个布满黑暗的无边冻土,被无尽的寂静所包围。
他甚至开始感到呼吸困难,当他环顾四周,除了人造湖泊上一对父子的打闹嬉笑外,实际上也就没有更多的声音了。
这里本就是这城市中为数不多的寂静地方……是这样吧?
艾彼的眼神有些迷离了,他站起身来,呼吸沉重地环顾四周,青绿的树木,安静的公园,长椅上只有一个流浪的老人横躺着睡觉,栏杆下地人造湖泊上笑声回荡,小径上其实也不止几个人在寻找方向。
但…但自己……自己就是…自己就是找不到…我就是找不到一个……
我……
我…………
他感到周遭的黑暗一瞬间全部向自己压了过来,压得他喘不过气,压得他全身地冷汗直流。
他于是晕了过去。
……
再睁开眼时,艾彼看见了白色的、陌生的天花板。自己正躺着,身下软乎乎的。
“……”
他利落地翻起身,左手捂着头,没几秒就明白了发生了什么,于是当场坐起来,又看了眼周围,找到自己的包和尤克里里,但没有两把刀的踪影。
接着就猛地站起了,结果好像扯到了什么东西,又当场感到十分眩晕,世界天旋地转。啪啦一声,他看见什么东西倒在了地板上,他也来不及再看清楚那是什么,门就被同样猛地推开——进来那个带着白帽子,穿着白衣服的姐姐。
她叫了一声,好像很惊异,接着向自己走过来了。
“孩子!哎呀!男娃娃!坐下…坐下!坐下呀!”
艾彼仍有些发懵,半天没有理会她,最后门外又进来两个白衣服的人,有一个没戴帽子。
艾彼没注意听他们讲了什么,总之叽叽喳喳地把地上那个被自己弄倒了的东西扶起,看了一眼后又有些生气地换了一个。它再被推进来的这一期间,自己坐下来了,右手接着又被扎进来一针,接着他们一个个都走了,好像叮嘱了好几句。
艾彼也明白是什么一个情况了,但他的刀不见了……
……
…刀不见了!
于是艾彼直接无视了嘱托,拉着点滴走出来,一路走到前台,突兀地问前台的护士。
“我的刀放哪儿了?能告诉我我地刀放哪儿了吗?”
他把她吓坏了。
之后那医生又把自己推了回去,一脸地不耐烦,把自己推回病房后直接把门锁上了,这一次艾彼也终于听清他说的是什么,因为很生气,也很大声。
“打完点滴再出来!”
“……”
艾彼眼中闪烁起几分泪光,他紧紧咬住嘴唇,把头转过去,轻轻又沉重地走了几小步,张开嘴,却好像嗓子被什么东西卡住了般,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了。
再回过头去时医生已经走了,他感到嘴中有一种铁的锈味,但他现在干什么也不行了,什么也做不到,最后只好坐回其实是硬板床的床上,两眼紧盯着那点滴一滴一滴地落在,动都没动一下,一直注视着它从满到空,又从空到满——因为最初进来的护士又给自己上了一袋,她进来时表情中好像也带着心病。
这中间艾彼一句话都不曾再讲,和之前一样。
艾彼不明白,他不明白为什么。
等到点滴终于打完,他也可以离开了。
他走时什么也没说,就只给医院的人们留了一个背影,他知道这里什么都问不出来了,也知道前台有台机器是来支付医疗费用的。所以他翻找了一下背包,从里面拿出那张爷爷留给自己的黑色硬卡一刷,接着确认完成,就转头,很干脆。
他没去在乎医生看见他动作和护士看见他费用时候的震惊,他没看见也不在乎他们。艾彼转身就走了,只留下背影,告诉人们他有很重要的事要做。
艾彼头也不回一下。
……
但…要说该去哪儿,他自己其实也不太明确,偌大的影院城里街道横横竖竖,他也找不到哪个熟人一起走路,他的老毛病大概还是没有真正改变。
目标明确吗?明确,超级明确。
怎么做呢?该怎么做怎么做——事情总有突发变故,所以别做太细微的计划好,他这样想。
这让他像个无头苍蝇一样乱窜在这人海当中,一直到从地上捡了个守夜人的征召传单时才想起来自己还能这样做,也于是知道了下一步该去哪里了。
————“呃……”
“……”他直勾勾地看着眼前人,一句话都不说。
“是这样…孩子。”那个教官卡了半天的壳:“你想来报名…对吧?”
“不对。”艾彼直截了当,他现在也并不是一个矮小的小朋友了:“我来拿我的刀。”
教官先前已经跟他解释了不下三次,但幸好他闲,加上有点耐心,于是又给这个脑子好像不太灵光的孩子,从头到尾讲了一遍:“不…不是,你听我说……”
“嗯。”艾彼很快地回应他。
“刀呢…是正式成为守夜人之后才会有的,要正式成为守夜人呢……”教官吐字十分清晰,完全按照着科学的陈述句,他坚信这是最通俗易懂的讲法了。
“正式守夜人需要先成为学员——”然后讲话的人突然换了一个。
“成为学员就得报名,成功报名后就有了编码和铭牌,然后经过两年培训后进行评定,合格者就正式入役,落选者就是预备役…又分十人一组的拾荒者,六人一组的守望者和两人一组的指引者……都得看总部的安排,还有——”
“停,停停。”教官连忙打断这黑头发孩子的滔滔不绝,“你这不是还挺清楚程序的吗?”
“有人跟我讲过…”艾彼说,视线转了个位置,沉了沉眼睛,之后好像又亮起来,就这么猝不及防地来了一句,“我来拿我的刀。”让教官无法理解,这次甚至加上一句,“有两把。”
“不……不是?”教官无话可说了:“刀…刀得培训完了……成为正式的守夜人才有啊!”
“我知道啊!”
“那你现在哪儿来的刀?还两把?!”
“我就是有啊!先前一直在腰上挂着…然后因为忘记吃东西晕倒了,在医院里醒来后就发现刀不见了!”
“这谁信啊!”
”这是真的啊!”
“不…不是……?你……我…你……”教官看着那孩子背上的黑包袋和身上的灰大衣,他用脚都能想明白这孩子是个什么成分,于是努力让自己的心情平复了许多,叹了口气,双手插进口袋里,又看了眼艾彼,想了想,又叹了口气,把手抽出来:“这样。”
“小朋友——”(“我不是小朋友。”)
“好…!好好好!孩子……这样,既然你说你有两把守夜人的刀,那…那咱试试,咱试试好吧。”教官看了眼那孩子,他比自己矮了一个头多。
“试什么?”艾彼没听懂,不解地歪了个头。
“就……”教官看着艾彼,有点咬牙切齿了:“看看你有没有那个实力,你相信叔,叔可以判断孩子你真话假话。”
“……”艾彼听见后像是感觉到了什么一样愣了愣,随后脸上终于有了一种表情——她很开心。
“好!”
教官看着他,又在自己心里叹了口气,把刀劲收了一点:“叔先让你几个回合,然后……欸!衣服!东西!身上杂物脱下来!”
连这都不明白吗……
他又叹了口气,他已经数不清这是第几次了——但那孩子没点动静,立在那儿,呆呆的,接着语出惊人,惊地所有人都看了过来——守夜人机构里,他们边上的所有人。
“不用!”
“啥!?”
“不用让我!”
”我他…不是……那你好歹把东西卸下来啊!”
“不用!”
“为……为什么啊!”
“不影响!守夜人虽然都是好人…但还是在自己身上安心点!”
“我……”
教官气笑了。
这可是一出好戏,这种类似的闹剧天天有,但离谱到这种程度的可已经十多年没见过了。教官见自己的学生——这机构里的所有学生全过来看热闹了,他自己看那孩子一脸开心和期待心里更郁闷了,所以他干脆又把力道拉了上去——他干脆不让了。
“教官…!我来喊开始嗷!”
一个学生跑过来,手里拿着一个小物件,见一大一小两边摆好架势——就手指一摁,接着小物件发出艾彼很熟悉的声音——琳达的声音——有些机械、合成一样地喊着“3——2——1——”,一下子就把艾彼的注意力拉了过去。
教官一开始看这孩子架势有一种好像是各种起势的综合——还真挺专业,内心里确实有些诧异,但那个“太阳星”的声音一下子又把那娃娃的注意力吸引过去,他内心里就更清楚这孩子的成分了,那……
那就不必留手了,好好认识认识这社会有多险e——
“——!?”
“?”
“!!!”
两招,一秒。
看清台上倒下去的是谁后,几乎所有人都呆愣在了原地。
“啊……?”
教官回过神来,发现自己腰上的小刀已经抵在自己脖子上,身上压着那个矮自己一头还多些的孩子。
那孩子背上背着个乐器,身上穿了一件完全不合身的灰大衣,腰上还挂了一个棕色的单肩包——他的表情一瞬之间就冷了下来。
“啊?”
“……”
艾彼把小刀一收,站起来,看起来有些失望,又伸出手,想把教官拉起来。教官还愣着。
“……啊?”
妈 呀 。
这……这可……这可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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